《爸爸去哪儿》热播的背后

2014-02-14

  去年秋冬二季,占据内地电视萤幕数月并频繁被人谈论的一档真人秀节目是湖南卫视的《爸爸去哪儿》,每周四晚播出,时长九十分钟。自去年十月开播以来,这档版权购自韩国的亲子交互真人秀节目迅速取得超过百分之二十的收视份额,成为除蛇年春晚外,中国内地收视率最高的电视节目之一。奥运跳水冠军田亮、有「中国第一男模」之称的张亮、导演王岳伦、演员郭涛和歌手林志颖五位明星爸爸带上自己的孩子(年龄均在四至六岁之间)组成十人「明星小团队」,每周去到一个地方,宁夏沙漠或云南山区或山东海岛等,在不与外界有任何联系的情形下,独立生活三天两晚。

戳到中产阶级痛处
  这看似并不是一项困难的工作,可是对于日日忙工作、疏于照顾家庭也不怎么会做家务的爸爸,以及娇生惯养、温室里长大的小孩子来说,不啻为一项考验。这从第一集中王岳伦对着一篮子食材乾着急,以及郭涛边煮方便面边自我安慰说「我们家石头(郭涛儿子的小名)就是爱吃方便面」种种令人忍俊不禁的片段中,便能看出一二。爸爸的窘境被数十架摄像机从不同角度、全天不间断地拍了个彻底,而这样的「窘」,似乎正正是节目的初衷:在中国经济体蓬勃发展、人人争先恐后投入竞逐资本浪潮的当下,试图唤醒家长对于家庭和子女生活的关注。英国《金融时报》撰文评论《爸爸去哪儿》在中国的热播和热议,称这档真人秀节目「戳到了中产阶级的痛处」,令他们反思自己「抚养孩子的方法是否正确」。

  当然,单单戳到中产阶级痛处这一点,并不能完全解释《爸爸去哪儿》在中国甚至海外华人社群中掀起收视热潮的原因。湖南卫视在节目开播前大张旗鼓举办了一场附带走红毯环节的、星味十足的新闻发布会,令电视观众在歌唱类选秀节目和相亲节目泛滥而导致的视觉疲劳中,有了「眼前一亮」的期待,也制造出「未映先热」的效果。

  其实,第一个吃螃蟹的并不是《爸爸去哪儿》。早在二零一三年,深圳卫视已有一档名为《饭没了秀》的亲子节目,号称「全国首档家庭娱乐真人秀节目」,包括「宝贝赖上大明星」和「魔力宝宝找妈妈」两个板块,也是力图突出「童言无忌」的幽默搞笑,希求带给观众茶余饭后的一些谈资,只是,未能像《爸爸去哪儿》这般受追捧。即便湖南卫视二零一二年初推出的同类型节目《变形记》,也不曾制造出几近「全民追看」的热闹效果。论及原因,不得不说恰当的播出时间助了《爸爸去哪儿》一臂之力。在当下真人秀节目被相亲类和情感类内容占据时,主打亲情牌和家庭牌的《爸爸去哪儿》的出现,其实是一众主创深谙内地电视受众口味,且在媒介内容差异化策略上做足功课的结果。

媒介内容差异化竞争
  当其他省级卫视见到去年浙江卫视歌唱类选秀节目《中国好声音》带来的超高人气和收视率以致纷纷跟风效仿时,湖南卫视并未加入这类几无技术含量的同质化竞争,而是另辟蹊径,买来韩国MBC电视台热播节目《爸爸,你去哪儿》版权,一来予人「耳目一新」之感,二来也切合当下家庭普遍面对的「母爱泛滥父爱缺席」的景状。就像著名传播学研究者麦奎尔(Denis McQuail)在《受众分析》一书中提及的:受众是社会环境的产物。大众传媒可以「制造」社会议题,同样,很多时下热议的事件或话题也往往透过媒介内容呈现出来,予人再思考及再讨论的机会。

  从内容上看,《爸爸去哪儿》一反电视节目惯常予人的「沉迷」或「消极沉浸」观感,在内容中注入「爱」、「友情」、「勇敢」和「乐观」等正能量,似乎观众也随着剧情的一步步推进,完成了一场「成长仪式」:十集播出后,不单孩子们长大了、懂得分享互助的道理了,爸爸们和电视机前的观众们想必也随着成熟了。另外,在内容的呈现方式上,《爸爸去哪儿》最突出的一点便是「自然」(naturalness),不刻意设计,尽可能真实地还原爸爸和孩子们相处时的苦乐经历,甚至爸爸打孩子的镜头都不曾剪掉而是照原样播出。事后回看,很多闪光点,譬如郭涛为儿子在泥坑里捉鱼数小时以及Cindy和王岳伦女儿Angela闹矛盾后又合好的片段,都是未曾预想的、即兴(improvisation)的亮点,也无疑与目前泛滥的相亲类节目予人「刻意」或「作秀」的观感形成鲜明对照。

受众与传媒「集体狂欢」
  其实,《爸爸去哪儿》的热播,除去节目内容和呈现手法的差异化之外,很大程度上也要归功于报章和互联网等其他传媒媒介的「热心」参与:节目播出后,传统报章纷纷就「亲子关系」发表评论;奇艺和优酷等视频网站纷纷上传节目供网友下载或在线观看;网友也纷纷在互联网论坛、微博和微信圈中开辟「育儿心得」和「家庭伦理」等议题。若借用传播学者拉扎斯菲尔德在上世纪中提出的「二级传播」理论(资讯从大众媒介到受众,经历了「资讯—意见领袖」以及「意见领袖—受众」两个阶段),在这场《爸爸去哪儿》的「热闹演出」中,报纸评论员和网络论坛组织者等无疑扮演了「意见领袖」的角色,依节目进程不断设置「议程」(如讨论明星爸爸们的厨艺、给爱跑好动的田亮女儿Cindy取一个「风一样女子」的绰号等),在持续吸引受众注意力层面贡献颇多。热心的意见领袖们随着《爸爸去哪儿》剧情的展开,不断将这节目的内容从既有的讨论亲子关系的叙事语境中牵引开来,主动设置「议程」(譬如对明星爸爸和孩子们天价代言费的质疑,对植入广告和节目整体愈发浓郁的商业气息的抱怨,以及对张亮儿子天天和田亮女儿田雨橙「绯闻」的八卦式追问等),无不体现出自媒体时代中「舆情」多样化的延展趋向。如今的受众已不能简单用「引导」或「迎合」来界定:他们渐渐由被动接收方的困缚中挣脱出来,成为当下社会传播大语境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存在。

  大众传媒发展至今,面对的早已不再是李普曼或者施拉姆年代的受众。因此,《爸爸去哪儿》的热播恐不能单单归结于节目主创的心智和远见,还有其他传播媒介的协力以及受众的自主响应。这场热闹的真人秀,称得上是传媒和受众「集体狂欢」的产物。

  在媒介受众已极度细分化的当下,一档亲子节目竟能引起坊间如此观看和议论的热潮,这一「事件」(media event)本身,已足够令传媒人思考并揣摩。据说,《爸爸去哪儿》第二集正在筹备,预计于明年秋天开播。各省级电视台跟风效仿趋势的不减反增(浙江卫视的《人生第一次》从第二集开始已明显露出模仿甚至复制《爸爸去哪儿》的迹象),以及因广告和明星效应而招致的过度商业化和「娱乐至死」种种负面声音,都成为考验今年包括湖南卫视在内的各省级电视台策划并筹备真人秀节目时,需要关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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