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副刊新闻学」到电子报纸革命──传媒教育补充建议

1999-03-15

  第 468 期《壹周刊》上有一 468 期《壹周刊》上有一篇题为「我粗鄙,但学生学到嘢」的文章,介绍两位透过所谓「粗鄙」语言教导 Band 5 学生的中学老师,忒是有趣。 他们教的是英文,所谓「粗鄙」,包括以追女仔作为 Present Continuous Tense的举例、用掟煲分手解释 Past Tense、拿张惠妹甚至四级 VCD 的封套做教材, 诸如此类。其中一位染了满头金毛的阿 sir 表示:「你有无办法证明教师黑色头发、打哂领呔,学生的学习动机就强啲? 无就唔该学校唔好来呢套,都无 feel,点令学生有兴趣学英文?」

  读罢周刊,我对一位在大专新闻系任教的朋友开玩笑,道:「看来,你亦不妨试拿报纸咸版、马经版、娱乐版、饮食版做教材,提高学生的写作练习兴趣!」

  朋友笑笑,不置可否。

  我倒是认真的。拿这些版面 (或可统称为「副刊」版面) 做教材,并不表示我们鼓励学生发展这方面的新闻志业。鼓励与否是一回事,是否承认事实的存在又是另一回事。香港报纸内容高速转向「软性」或所谓「生活化」,有目共睹,这对新闻工作者而言,最直接的影响是他们在未来的职业生涯里很可能自愿(叶一坚先生即曾在《苹果日报》「坚哥与你」专栏内对许多新闻系学生自动选择到娱乐版工作表示惊讶,这在昔日似乎是一椿不可思议之事)或非自愿地与副刊版面挂勾,负起它们的编写任务。事实上,如果我们稍费功夫搜集数据,不难发现副刊版面近年网罗了不少新闻专业出身的年轻人才,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副刊就业市场」,无论对学术研究或专业训练来说,皆是非常值得注视的传媒工业内部分工趋势。

「周刊书写运动」与副刊训练

  报纸以外,周刊更是。不管我们用什么难听的名字来形容近年畅销的那些乜周物周,稍留意传媒工业内部分工趋势的人必知,此等刊物对许多年轻新闻工作者来说已扮演了「英雄地」或「少林寺」的角色,极具吸引力。是的,人所共知此等刊物的工作压力钜大,但它们付出的薪水相对优渥,其销路更替编采人员提供了影响力和满足感,故能像磁石一样摄着优秀人才。如果我们更细心地审视,必可发现许多文笔出色的写作者「潜身」于此等名号难听但销路普及的刊物内,每周利用一、两千字进行各式书写实验,泡制各类或形式有异或内容多元的访问、报导,此等文字单独阅读可能稍嫌单薄, 然而综合观之,却是一场饶富研究趣味的「周刊书写运动」,表征着一波极具研究意义的城市文学进程。访谈城市里的大人物和小人物,等于替时代造像,是一种很有趣的历史书写行动;揉合各类文体与语言于一篇短小精悍的采访报导,无异替城市造字,试验文字组合的弹性与广度。如果从事传媒教育/训练的人无法掌握这场书写运动的意义,一来可能难以产生贴近香港脉搏的研究成果,二来可能不足满足学生的专业需求。


香港报章杂志转向软性生活化,影响传媒工业内部分工趋势。


  是的,贴近, 这是关键字。 若用金毛阿 sir 的「粗鄙」修辞,就是「有无 feel」。我们无意费功夫、耗资源训练一群娱乐版或饮食版「新闻精英」,用大众化版面做教材之目的在于提高学生的学习兴趣,让学生有机会就地取材, 透过实际操作体会愈来愈占据重要资源、愈来愈普及的版面在编写安排、制作流程、人力调配、版面设计等方面的特色何在,更重要的是,可引领学生思考「如果娱乐版不该是这样,又该是何样」之类规范性/理想性问题;此外,亦可以小观大,理解版面(副刊)与版面(新闻)之间、甚至版面与报社之间在权力、资源、操作等层面的落差。在一个报纸(或广义的印刷传媒)内容愈来愈向副刊倾斜的社会里,如果传媒训练不包含「副刊新闻学」的足够训练,恐怕不仅是学生的遗憾,更是老师的悲哀。

「城市追击」与草根感情

  贴近的重要性, 当然不限于印刷传媒。香港之所以被称为「传媒城市」,一来因为传媒高度发展与集中,二来因为不同类型的传媒彼此常有重叠跨界、相互渗透。报纸、周刊、电台、电视,各式传媒在题材与形式上皆常互有模仿/跟进/抄袭,这「跨媒」现象如何引爆炮火连天的传媒效应,便是上佳的研究题材,更是传媒教育规划里不可欠缺的元素。众所周知近年流行所谓 Infotainment 的电视节目,它们其实脱胎于报纸副刊与杂志周刊,甚具香港特色,有别于美国的Infotainment ,若一味拿有关美国 Infotainment 的讨论文献做训练教材或套用于本土研究,恐怕又是另一种欠缺。「城市追击」之类 Infotainment,固有扭曲,纵有误导,宁有哗众, 统统值得谴责,但此等批判标准其实适用于任何型态的节目或刊物,如果一味从这些角度来看「城市追击」,绝对无法突显它们的特点;充其量,我们只会得出「它们扭曲、误导、哗众得比较多」之类老生常谈。

  真正值得分析的,其实是「城市追击」的表达方式与草根人民的「真实感情」之间的有趣关系。(John Langer 教授着有《Tabloid Television 》一书,分析类似「城市追击」之类节目的观众心理,对香港的传媒研究不无启发。)

  且看所谓「传统的」新闻节目。此等节目,全球皆然,从主播到记者皆刻意以谨慎的、冷静的语调报导所谓「事实」,据说用意是避免激发观众不必要的情绪反应,减低误导的机会与可能。然而,所谓「新闻」在本质上十居其九接近悲剧,天灾人祸,不测无常,而这,统统发生于观众存活的人类社会之内,那是真实的悲剧,那是赤裸裸的感情,观众为何需要压抑?故意用冷静语调报导悲剧,岂不等于视悲剧为「身外的客观物体」(可别忘了马克斯说过:社会科学研究人类社会,人类是观察的主体, 但也同时是客体,所以任何观察其实都不是「身外的观察」,而是与自身存在有着直接关系的「自我批判」),令观众虚假地压抑感受?这岂不等于另一种形式的「误导」观众?

  由这个角度看,「城市追击」诚实得多。它以草根阶层为假想观看对象,谈论主题以小市民的日常起居关注为主,它用小市民的眼睛察看世界,用小市民的感情领受世情,用小市民的语言抒发胸怀;它不做作, 全盘扬弃精英阶级所惯强调的自我压抑(亦即所谓「仪态」和「礼貌」);它宁为狂狷,不做乡愿,用最激语调描述世界。它正视酒色财气,它用最认真的态度正视酒色财气,请问,这有何过错?是否冒犯了精英阶级的「仪态」和「礼貌」便是一种过错?

  再强调一次:若有任何资料错失与扭曲,当然值得谴责, 但这是普遍适用的检定标准亦是香港传媒的普遍错失,非「城市追击」独有。反而,「城市追击」独有的狂野与激烈, 于刹那间引领升斗市民如我抛开虚假的冷静面具,重新拾回对社会悲剧的真实感情。它是真实感情的发声器,这特质同样适用于报纸副刊和杂志周刊。

电子报纸颠覆与媒体革命

  贴近的重要性,当然更适用于网上传媒。电子报纸是新兴事物,香港传媒急起直追,本世纪的最后一场报纸大战,展开于今年三月现实人间, 下一世纪的报纸战却极可能展开于虚拟网上,新一代的传媒工作者,焉能不做妥准备? 有关电子报纸在阅读文化上的颠覆潜力(包括颠覆版面之间的权力秩序、颠覆头条与非头条之间的引导秩序、颠覆资讯与资讯源之间的分工安排、颠覆家庭内报纸消费的决定权力等),笔者已在《信报》每周的专栏内屡有论述, 此处不赘,限于字数,或许只能引用台湾出版家詹宏志(亦即最近策划推出电子报纸《新新闻邮报》www.epost.com.tw 的文化人)的两段话以作总结: 「这是一场媒体的革命。历史上从来没有一种媒体,能够以这么小的复制代价,这么快的速度,将这么众多的讯息,以这么多元的形式,送达分布如此广阔的需求者的手中。网际网路当然具备了一切媒体的条件(还多出许多),它处理讯息的速度,它与读者的连结性,它服务分散地区读者的能力,它为读者提供差别化服务的能力,它低到几乎不存在的复制成本,想想看,这不是最有力量的未来媒体吗?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实体世界(real world),它已经是惊天动地的重组;但因为它发生在许多社会观察家都还没有能力注意的电子世界(cyberworld),这件事就变成一场宁静的革命... ...尽管道理如此明显,前途如此清楚,但在台湾,老老实实在网路上生产内容、提供内容的网站经营者仍然屈指可数。为什么?我猜想其中一个原因是,过去在社会上从事内容生产的人,对网际网路的理解都还太少;而现在了解网际网路的技术人员,对内容生产的理解也极不够用。社会上的这两股力量还没有合流,产生不了相激相荡的效果。」

  从事传媒教育工作的人, 站在电子新世纪来临前夕,我们/你们又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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