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新闻定义迷宫

2004-10-14
媒介「暴露」虐囚及斩首影像引起争议。
打从传播活动伊始,不论新闻与传播事业衍展,抑或新闻学、传播学的深化研究,其实都源自与环绕着一个实实在在的元素----新闻(NEWS)!而讽刺的是自有新闻传播史以来,千百年间,什么是新闻这一老掉牙的间题,却一直存在着,而且言人人殊,迄今莫衷一是。


早期定义言简意赅

世质民纯之世,本着口头传播、肢语传播、符号传播与文字传播来生活,只要能满足新闻饥渴(news hungry)便为已足。故早期的新闻「定义」,大都颇为言简意赅。例如,唐初(西元七零五年左右),吾人之《新唐书》却已点出新闻之功能说:「恨天下无书,以广新闻。」又如,十七世纪初在英国出版之《希鼎字典》(Haydn's Dictionary),即解释北(N)、东(E)、西(W)和南(S)四方所发生的事件,即为新闻,故「东西南北」,曾经多时为节目或栏目名称。浪漫一点的尚且说,新闻就是新(New/Freshness/Newly happened),新闻不是旧闻,甚而说成系「新(New) 的总和(News)」。不过英文NEWS一字,系源自拉丁文之NEWES,作「如是我闻」,只能表达新闻五湖四海属性(天地间皆是新闻,新闻中另有天地),俾作茶余饭后谈兴。

新闻原有阶级聚焦性。无他焉,新闻成品内涵,往往在纪录、运载与传达一种攸关众人生活资讯(故时至今日有所谓的「营生新闻」),则中古时期影响百姓至钜、动见观瞻的王室新闻,同一般百姓消息相比,自然成了注目焦点。我国古代之汉唐《邸报》,史家固称之为断烂朝报,即美洲新大陆新移民,在新大陆安顿之后,仍只将英廷皇家贵族消息,方视为新闻。迟至十九世纪后期,有「报人中报人」之称的美国著名报人丹纳(Charles A. Dana),接掌《纽约太阳报》(New York Sun)后,为了急于甩脱这种疲态,才为新大陆报纸新闻,下了一个怪趣、但随后百多年当中,经常令人挂在嘴边的「定义」----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这一误导性讲法,不啻为往后耸动性、煽色腥新闻开了「法源」。其实除此之外,丹纳曾经更强悍的说过,「新闻就要令得人拍案惊奇(exclaim)」!


新闻商品化

随着社会发展复杂化,重商主义(mercantilism)与政治思潮在二十世纪之初,席卷全球。新闻属性由原本之人文倾向,谓系精神食粮(spiritual goods)讲法 (二十世纪末页大陆仍有某些学者以 「精神交往论」为立论课题,其中一个主要论点是,新闻本质,是由记者的心灵深度和广度来决定的),渐次向市场化倾斜。例如,其后成为新闻学者的华莱煦(M. Walloch),即曾下定义说:「新闻是一种商品,由报纸分配,供给认识文字者以消息,每天把新鲜的东西送到市场,但是具有腐败性的。……其制造的慎重,品质的优良,以及目的纯正与否,均反映了制造者的名誉可以信任与否?若以虚伪代替真实,或者捏造消息,都是欺瞒公众的信任,对一般人心的健康,不啻是一种威胁。」

新闻商品化极致,成了今日之市场导向新闻学(market orientation journalism)、市场驱动新闻学(market-driven journalism),一窝蜂衍展成了今日之「新闻广告化」、「广告新闻化」、公关新闻稿以及罐装新闻之包装。伴随帝国主义而四处肆虐的帝国媒介,也不停在新闻定义上,传达帝国主义狰狞面貌。例如,十九世纪将结束之际,在黄色新闻(Yellow Journalism)狂潮中,赢得「黄色中的黄色报纸」之称的美国《丹佛邮报》(Denver Post)负责人庞尼尔斯(F.G. Bonfills),即曾口出狂言的以为新闻可以这样下定义----罗浮街上一条死狗,比起中国一场水灾,更令(美国)人感到兴趣!

而在共产思想煽擗坐U,马克斯、恩格斯和列宁等共产巨头,将报刊视为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坚实和开展既得政权利益的武器,极端重视媒介宣传(为党喉舌)、鼓动和组织群众功能,毛泽东则继承马列诸人余绪,将报纸集中和统一,以新闻为政治手段,新闻工作规律于焉丧失。在中国共产党早期新闻概念中,新闻本质真实无疑是被视为第一Y,但这个真实,指的却是看风头火势的「政治正确」,令新闻流于「假、大、空」,故而早在一九四四年年中,《晋绥日报》即曾发起过反对记者在新闻中,作虚做假的「客里空」运动,掀起了一阵子高潮。


以新闻作为政治手段

在此四零年代中,希特拉和墨索里尼诸人,更认为「新闻即政治性本身」,厉行法西斯主义新闻理论,透过报纸重复和夸大宣传,令民众相信其谎言为真理。大陆「文化大革命」时期,四人帮承此极左「理论」余绪,要报纸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必要时可把「事实」加入「新闻」内。文革之后的九十年代初期,向来主张「新闻历史一论」的新闻学者甘惜分教授,对于媒介仍把「旧闻变新闻」的做法,仍大生不满。相对之下,在一九四三年延安整风运动期间,所提出的「新闻是新近发生的事实报导」,新闻行家陆定一力主事实在先,新闻(报导)在后,则殊为可取。


不同学派观点

其实想「一刊打尽」所有读者的报馆负责人,向来都为新闻定义而担心,而不断地提出各样经验性定义。例如,曾任《纽约时报》副总编辑的麦纽尔(Neil McNiel)即曾说:「将当时热门话题里的事实、事件,以及对报纸本身读者重要的编纂起来,就是新闻。」责在教明日传媒人的新闻传播学系教授,自有他们的理想、心得、坚持、期望与传承,然则如何「理论指导实务」呢?也许,早期著作不俗的美国新闻学者查莱(M. V. Charnly)那学院式定义,可见一斑:「新闻乃是对事实或意见的及时报导,此等报导,对相当多的人而言,具有兴趣或重要性,或兼而有之。」不过,也由于二战后,以美国为首的学院、学派发展蓬勃,记者与消息来源共舞与新闻是制造的说法已甚嚣尘上,从社会学、社会心理学角度,再高一层、更抽象化地去诠释新闻,在学院、学者中搅得扬扬沸沸。例如:有将新闻定义为:新闻工作者与不同消息来源,根据各自认定之社区利益,共同建构社会真实,双方各自动员本身组织资源,尝试去定义、或诠释社会事件与议题,在情境中的特殊意义。

另一个定义则为:一段由守门人客观且理性的专业处理过程,到阅听大众主观且感性地接收的连续、而且持续进行的情感与认知的对话状态。

之所以有这些诠释,则可以用不同学派观点去探研。例如:就实证主义的新闻论点而言,因为它相信客观真实存在,并可运用某些方法去探求其内涵,语言与事实乃系一种对应关系(如同镜子之反射般地用来指涉事实)因此,新闻是「作者」(新闻工作者) 对事实的忠实反映,事实如何演变,作者就应忠实地呈现(或反射)给读者(因此特别强调记者之实地采访的重要性)。

就语言学观点而言,因为它认为语言是经验组合的工具,语言系自成一个世界、而且有其特定逻辑(但与真实世界中之逻辑关系,未必符合),而新闻语言则仅能反映部份真实,并且是以语言中的特殊表达方式(例如,引用来源),来「诱使」读者相信其言为真(是说拟真,即尽量做到真实的拟真报导)----因此,新闻语言,不但建构了真实,也连带地,建构了报导者的地位。

就美学观点而言,因为它的看法是:作者(新闻工作者)并不独立于事实(或事件)之外,而是在报导过程中,会不断就外面世界的事实(或事件),与本身的主观认知,来回游走,作者更会以其独特及主观眼光,去巡视世界,体察事实----因此,新闻是透过x事报导手法,期望引发读者兴趣(距离较远读者较易受到作者的x事影响),令之关心新闻内容,是否令他感到畏惧、激情或动容,而不在乎是否属实。

所以,因为囿于这些观点,故而有新闻传播学者更进一步归纳出所谓报导新闻,其实并非在报导事实,事实是经由观点、角度与价值,而主观地「界定」出来的;界定,也就是「意义」的赋与。由是,新闻的处理,已是一种对「事实」的选择、安排和解释等的「意义化」过程。媒介所呈现的,是解释社会学所说的「符号真实」(symbolic reality),是人们以语言、图像、制度、仪式策略 (行规、守则),以及以任何表情达意方式,所呈现的事实情境,这是一种架构也就是一种意识形态----甚至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


新闻自在人心

新闻道德论者虽然强调,凡心之不安,誓不下笔,但除非国家机器成功打压,否则,纵然冒着诽谤、国家安全与军事机密等等指控,媒介也必以新闻自由、自主为挡战牌,而一吐为快。美国媒介「暴露」虐伊囚犯与商人柏格(N.Berg)被砍头照片,之所以引起争议,正是这种情绪写照。从实务上视之,其做法适当与否、对新闻内容传真性支持度高低,恐怕只流于「各说各话」,自由心证、甚至「新闻自在人心」,难以有个令人全然信服的说法。

归根究柢,新闻是事实在媒介上的「再现」(representation),但在这再现过程中,它却受媒介环境、编辑政策,新闻方针、媒体风格、媒介信息载量;新闻本质、价值、来源、特性(特点)、功能、工序、传播过程、呈现方式、「政治正确」以及对社会影响力等等,有形与无形条件的堆砌,此之所以现今一般媒介,已鲜少提供「定食」或「套餐」(把自以为是的新闻给阅听人),而流行「自助餐」或「超市购物」型态(提供最多、最大新闻资讯量),让阅听人「自取」!新闻定义之难下,也就在此----任何定义都只能摸着那「大象」的一部份,难以窥其全豹。

也许,半个世纪之前,有美国广电新闻之父之称的孟若,对电视新闻之批评,也同样适用于吾人今日之媒介新闻种种争拗----「电视新闻所面临的最基本问题,就是在它的成长中,伴杂了演艺、广告和新闻,这三种并不相容的结合。这三者的任何之一,都是有着严格界定的专业,但是当把它们混为一谈时,则将烟尘满天,永无宁日。」对「新闻乱象」真是一针见血,旨哉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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