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乐晴楼枪击案看「省港旗兵」在媒介中之转喻建构和运用

2014-06-17

  九龙启晴邨乐晴楼枪击案引起全城注目,相关新闻之文字报道篇数截至2014年6月6日见255条,其中13条涉及以「省港旗兵」,甚至是新闻主题。「省港旗兵」概念源自1984年同名港产电影,自此,大家均以「省港旗兵」来形容大陆来港犯案的悍匪。自1984年至今,悠悠三十载,「省港旗兵」在我们日常生活中以作为一种叙事学中转喻意义,依然未有变改。这个现象到底如何建构起来,如何成为我们生活中的语言用词,另一近义词「大圈仔」其延续力为何不及「省港旗兵」。本文拟这方面切入说明。

  九龙启晴邨乐晴楼于2014年6月1日深夜发生枪击案,一名姓廖中年男子遭轰三枪,当场死亡。警方当晚出动逾150名警力,大规模搜捕疑凶。据报道指出,当晚锁定疑凶于十楼之寓所,警方部署逾十小时,于翌日以特别任务连为先锋,特攻疑凶寓所,其时疑凶怀疑已吞枪自杀。本文所关注者,乃媒体访问一名目击者时,该名目击者问及其对疑凶之印象时,他以「省港旗兵」四字来形容疑凶。笔者相信大部分港人均了解到「省港旗兵」之意义;「省港旗兵」作为来自大陆的悍匪的别称,过去三十年来一直发挥着某种叙事转喻之功能,甚至成为我们的日常用语。

转喻是一种联想

  常言含蓄为贵,语言文字需要一些曲笔或比喻说明,才能让文章和语言更美,也是一种美之展现,也是一种修辞运用和概念。这类比喻手法可分为隐喻(Metaphor)与转喻(Metonymy)。Arther Asa Berger指出,隐喻是以人们实实在在的主体和它所比喻的代用词之间,其所发现的相拟性为基础,并通用一般意义以曲笔表达事物或人之情感或行为者。这是一种类比的方法,例子方面,玫瑰类喻成爱情,流水比作时间之流逝等。转喻则是一种联想的方法;其以主体和其代用词之间的接近或相关的联想为基础,从字面上而言,其指涉性不直接,甚至不按常识取其意义,甚至没有一般关联性。转喻是一种概念现象,也是认知和学习过程,同时,读者了解叙事主题之当儿,亦透视着某个群体或者世界的点滴。然而,转喻之建构并非仅仅以我们的常识为基础,其需要认识过程,最终达至共识。「认识过程」往往由文本本身或者当下现实所建构出来。董小英《叙事学的学理及理解的原理》一书指出,作者及读者均得以某种陈述惯例及结构,以创造和描述之,读者则以大家所共识结构来了解,若没有这共同的结构,则没有造就转喻之呈现,如我们日常所使用成语,又或者当下的现实情况,如北京代表中国政府,华盛顿代表美国政府。学者陆俭明〈汉语修辞研究深化的空间〉一文中指出:「隐喻和转喻对于人类的认知和语言起这样两种作用:一是不断提供看待和描述事物的新视角;一是不断增添词语的新的意义。」正如上述所言,其让语言和文字显得更美,也是一种美学的审美观。

  转喻亦应用于叙事学说明;热拉尔·热奈特(Gérard Genette)《转喻(从修辞格到虚构)》一书开启这道分析方向,其中由转喻概念引入叙述学分析。Laurel Richardson指出,叙事学乃人类用善于我们生活经验,以重组成为一种具意义片段。学者Theresa Catalano和Linda R.Waugh在"The ideologies behind newspaper crime reports of Latinos and Wall Street/CEOs: a critical analysis of metonymy in text and image"一文亦指出,隐喻和转喻在新闻、媒介和日常语境中发挥重要的功能,转喻更有助于大众建构公共概念。如是,「省港旗兵」从一部电影以建构其转喻之意义,同时成为我们日常语言和概念之一部分。

  「省港旗兵」源自1984年上映之同名电影,其框架着内涵意义,自此「省港旗兵」转喻成我们意指内地或大陆来港犯案的持械悍匪之代名词。三十年后,媒介或新闻仍然乐于使用「省港旗兵」作为某种转喻之说明。过去五年,新闻报道中以2009至2013年算,每年平均近30至逾40篇报道使用过「省港旗兵」一词(详见附表1)。部分报道之标题更直接使用「省港旗兵」;例子见《太阳报》(2013-05-30),题为〈省港旗兵图劫3600万手机〉;又见《东方日报》(2013-09-15),题为〈七省港旗兵血战围捕警〉;又见《明报》(2013-12-30),题为〈省港旗兵劫表行白日快闪槌破窗〉。

  「省港旗兵」自1984年起成为大陆持械悍匪之代用词;但电影《省港旗兵》上映前,其实另见一个相关叙事转喻以表达相关的内涵,这是「大圈仔」。但「大圈仔」跟「省港旗兵」却有着某种微调之不同意义。蒲锋在〈圈出圈入- 「大圈仔」在香港黑片的叙事功能〉一文中指出,从电影《大路强人》(1978)起,便在大众印象中建构出「大圈仔」的形象。「大圈仔」的内涵为何。蒲锋转引自章盛资料指出,「大圈」意指广东省省城,其涉及黑社会势力,其强悍且倔强。《大路强人》正正建构着「大圈仔」那份倔强作风。

  《大路强人》公映于1978年,六年后另一个电影《省港旗兵》上映,针对内地或大陆来港犯案的持械劫悍匪,其转喻成另一个新用词,同时微调地改变了其意义。《省港旗兵》讲述一群大陆来港犯案的持械劫悍匪,他们并不是一般黑社会份子,不仅强悍倔强,而且实力强横,拥有强大火力,甚至更胜诸于警方;同时,他们来港犯案,从不久留,他们都是过客;其跟「大圈仔」有着不同之方方面面,「大圈仔」来港栖身,以其背景仅仅建构一种不同于本土派别之黑社会。

从社会当下的现实性说明

  无论「大圈仔」,还是「省港旗兵」,其并非莫名且全然地虚构出来的人物或东西,而是基于某种现实性。「大圈仔」的背景是七十年代。其时政府推出抵垒政策(Touch Base Policy)。抵垒政策是港英政府针对来自大陆非法入境者所制定的的政策,其实施于1974年11月,凡大陆非法入境者能到界限街以南报到,便可获香港居民身份。其实偷渡潮自五十年代以还一直没有停止过;但自六七以后,港英政府改变殖民政策,从社会民生入手,推出大型基建、新市镇到居屋等一系列措施,以改善港人的生活,以缓和其对社会之不满。相关措施展开后,政府便着手疏理非法入境者之问题;同时,自文革后,大陆偷渡者每日达五千人,1980年首八个月,来港人口约9.1万人;本港于1969年人口约有390万人,至1979年已急增至501.7万,压力十分大,政府必须说明自己的立场,并以措施处理偷渡者的身份问题。抵垒政策便应运而生。大圈仔亦在这个背景下闯进本港的生活空间。

  偷渡潮缓和以后,内地于1979年实行改革开放,中港之间的交往变得活跃,同时造就一批新「大圈仔」来港,这就是今天我们所了解的「省港旗兵」。本港于八十年代初,中英政府展开本港九七问题谈判,社会一度变得不稳定,本港亦出移民潮。当时,香港社会在现实中确实发生了不少严重的持械行劫案,不但劫去珠宝财物,更造成伤亡;其以1984年1月中环宝生银行解款车案最为关注,四名匪徒持械行劫,劫走1.4亿日圆(当时折算约为460万港元),匪徒随即逃往北角方向;其间员警跟匪徒枪战,流弹击毙一名20岁少女。到了同年2月,员警攻坚大坑浣纱街,以围捕这批贼人,双方开火逾60起,匪徒最终落网。

  本港影评家蒲锋认为,电影《省港旗兵》或多或少受到这宗案件所啓发,以拍成电影。据《省港旗兵》导演麦当雄所言,这部电影创作自一次康城之旅,他在猜想如果一批匪徒利用旅行团作掩饰,途中犯案,然后逃之夭夭,故事性不错,如是便展开了相关电影创作。但这团「旅人」的目的地不是康城,而是香港。姑勿论如何,任何在地创作人总受到一些在地的人和事所影响,麦当雄被誉为犯罪片天王,他对现实的罪案新闻必有所闻,如是蒲锋的看法自见其理。《省港旗兵》作为一部针对新「大圈仔」的故事,票房成功之余,亦意外地建构了一个全新转喻词,这是「省港旗兵」。自此,「省港旗兵」成为意指大陆来港犯案的悍匪转喻说明。

  然而,「省港旗兵」自1984以来,内涵没有明显地变化,亦没有新转喻词以替代之,理由为何。本文试从从社会当下的现实性方面切入说明,即从现实中的持械劫案的实况来分析。本港持械劫案之实况于八十年代一直高企,每年约二十宗;从1980年至1986年,平均约23宗;到了1987年见14宗,1988年则上升至19宗;但是到了九十年代,数字开始下降,1996年7宗,1997年回升至13宗,但自此数字一直下降;到了2006年更没有持械劫案的记录,直至2013年情况如是。流行文化往往以曲线反映社会现实为要,如是电影作为一种流行文化,自然没有相关取材可用诸于电影创作,又或者,港人的关注的焦点已经从治安转至其他的生活方面。

  「省港旗兵」的内涵意义一直停留在1984年,「省港旗兵」作为中港之间的话题,是否成为过去的记忆。今天我们跟大陆来客的关注话题,已不是治安问题,而是随处便溺和奶粉不足。大陆客如今变得富裕,不会来港打劫,取而代之者乃来港购物,我们已不担心他们来港犯案,但却不满意于他们财大气粗,甚至不守文明规范,随意在店铺或街上便溺,又或者是造成公共空间挤压,甚至奶粉不足等。前者人命关天,后者是生活态度之落差或矛盾,甚至是口角争辩;然而,从悍匪到旅人,其是否有着质之不同,还只是一种讽刺。


表1:过去五年新闻报道使用「省港旗兵」用词之统计

 年份

 篇数

 2014年1月日至2014年6月8日

 43宗

 2013年

 108宗*

 2012年

 42宗

 2011年

 36宗

 2010年

 34宗

 2009年

 29宗

*2013年相关新闻量上升,乃当年有三宗新闻涉及省港旗兵的元素所致。其于2013年12月30日,一宗尖沙咀劫案,三名贼人用大铁槌行势劫去28只名表,共值910万元名。另一宗于发生于8月,六名「省港旗兵」爆窃香港仔一家珠宝行。另一宗新闻跟劫案无关,但却跟电影《省港旗兵》相涉;其于11月影星刘嘉玲在一个电影综艺节目《最佳女主角》谈及当年被掳事件,主要乃她不肯接拍电影《省港旗兵》所致,结果相继报道。其后《省港旗兵》监制萧若元回应,刘嘉玲记错了电影的名字,其再次引起媒介注意,再一次争相报道。如是引致当年涉及「省港旗兵」之报道大幅上升。反观2009至2012年,涉及「省港旗兵」者多及讨论中港问题或电影文化为要,劫案严重性亦不及上述于2013年两宗,媒介报道量自然不多。

表2:本港持械行劫及类似手枪物体统计

 

1980-1986

1987

1988

1994

1995

1996

1997

1998

2002

2006

2007

2008

2011

2013

持械行劫

平均23宗*

14*

19*

-

-

7

13

7

4

1

0

0

0

0

持有类似手枪物体行劫

-

-

-

-

-

76

66

50

56

19

21

22

9

6

共计

 

 

 

187**

162**

85

79

57

60

20

21

22

9

6

*〈立法局会议过程正式纪录〉(一九八九年二月二十二日)
**Crime Statistics in 1998                                                                                                           
资料来源:警务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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