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澳门学习?—传媒监督第四权的衰败

2014-03-18



  澳广视记者近日连发三封公开信,呼求新闻自由、拒绝自我审查、还记者一份专业尊严的呼声,看似是「突发」事件,其实并非偶然。

寒蝉效应 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
  澳广视新闻部的争议事件,多年来一直风波不断,例如:二零零七年新闻局曾派员到澳广视剪辑行政长官回应五一游行的新闻片,零九年立法会选举,有参选的传媒学者致电前新闻总监投诉记者发问尖锐问题,被指有干预新闻自由之嫌。

  三年多前一场澳广视员工公诉大会上,当时有三名电视台记者控诉新闻部种种不公,其中一人发言时指高层无理删减记者的稿件,试图将社会上一些尖锐的呛声和政治分歧排除在外:「(采访)返到黎说不能做,上司话唔好搞咁多野,这段不要出,那个人也是有问题,不要曝光太多,这就是我们真实的情况,权力集中在某几个人手上,可以好好玩这个游戏!」另外也有记者指出,在这样一个压抑异议、并非量才而用的工作环境下,澳广视长期编采人员流失严重,曾经试过在大约二十个月内有多达二十位记者辞职。

  当日这两名曾经发言的记者事后因工作上的种种争议,被新闻部高层指有「缺失」,先后被调离前线、被内部调查、被防范性停职,最终在两年后或黯然离开,或被解雇处分,事件在社会上曾经引发不少回响。(注一)事后有不愿出镜的澳广视记者受访时直言,公司内部人人自危,「『陈丽静事件』显示一些涉及公司高层的朋友或高官的社会事件,记者要求相关人士回应是受到影响的。所以(记者)不会做一些政府不喜欢的事,不会做上司认为是偏激的报道,大部分人不满的事可能会被淡化处理。」(注二)鉴于两个案各有其复杂性,谁是谁非,本文不再深入探讨。但造成的客观后果是,这两名异议记者的个案,已在澳广视新闻部产生寒蝉效应,其他记者都担心公开表达不满会变成下一个陈丽静。

新闻自我审查 时事自动「消毒」
  而在多年后的今天,记者匿名发出三封公开信,再次证明澳广视一直声称的「编采自主」、新闻处理「客观又持平」是假象。新闻部大幅加薪仍留不住人(记者入职起薪点有大约一万二千元),在「埋堆」文化底下,记者有志难伸,「水流柴」的局面依旧,去年第四季新闻部有大约十名员工离职。近年新闻部换上光鲜亮丽的厂景,引进高技术器材,但换了一张花纸,自我审查依然严重,新闻质素依然广为市民诟病:政府蛇鳝稿充斥,官方观点照单全收,少有再主动作批判性的跟进报道;亲建制集团、社团活动消息泛滥,新闻流于琐碎,深挖民生议题力度不足,完全去政治化;民主派的声音透过压缩篇幅、安排在新闻尾段播出成功被边缘化,批评政府的新闻大多被「消毒」,不是点到即止,轻轻带过,就是有意无意的淡化关键重点,市民看完往往仍是一头雾水。

  新澳门学社及其他非建制力量的声音长期被打压,记者会、递信请愿变成三十秒「现场读」,近年几已成常态。例如:去年民间团体发起的「630倒陈游行」,要求行政法务司司长陈丽敏下台,游行结束后六名示威者没有手持任何器具欲步行前往司长官邸一带,遇上警方封锁线双方对峙至深夜,最后警方以袭警为由拘捕六人超过十八小时,其后检察院认为证据不足,下令解除拘留。此后有声援团体到警监会抗议警方滥权,打压游行人士,澳广视仅以廿五秒现场读交待。之后警方先后两次回应事件,澳广视分别以五十秒及两分三十秒作报道,其中一条头两分二十秒都是警方解画,最后十秒才是另一声援团体的抗议。连日来澳广视只是报道警方单方面的说法,未有像其他媒体一样再访问被捕的学社成员回应事件。

  最近还有一个匪夷所思的例子,一幢百多个住户要在午夜紧急撤离的危楼,政府委托港大调查验出因结构柱水泥含量严重不足等原因出现倾斜,事件拖延一年多,政府至今仍未能确定归责方,没有成立独立调查委员会,也没有提起司法诉讼,日前有小业主采取行动表达不满。当日该则新闻《市民日报》的标题是「小业主拟善丰打地铺抗议政府卸责」、《现代澳门日报》的标题是「善丰责任未明有家难归,小业主拟训街长期抗争」,《正报》更报道有小业主批评特首崔世安「讲大话!」未有兑现当日协助苦主「讨回公道」、「追查到底」的承诺。而澳广视电视新闻的标题则是「一群善丰业主到大厦外清洁表不满」,且仅以四十秒现场读、十句说话交待,内容大意指业主重申共识是重建大厦,现在要在外租屋住,生活艰难,现场警员未有阻挠云云。当然该则报道也是例牌「延后」处理,放在七点半左右晚间新闻后段播出。

  有趣的是,同一家新闻机构,澳广视电台、英文和葡文新闻的政治宽容度,与中文电视新闻有不少落差。无论是议题设定、处理方式、政治口径方面,同一新闻事件可能出现截然不同的版本,相信这跟各部门主管分属不同管理体系,对新闻理念、自身定位和抗压力不同有关。

新闻黑手肆虐 电视重灾
  自前运输工务司司长欧文龙贪腐案爆破后,特区政府强势管治风光不再。种种迹象显示,近年官方加强掌控传媒不遗余力,试图弱化公众和舆论监督,「闭塞」民智变成政治维稳、社会和谐的必要手段。澳广视新闻自我审查的例子绝非单一个案,这种自我阉割的意识早已长期植根在整个业界,各家媒体底线不一,很大程度视乎前线编采人员有多大的坚持和努力。由于电视传播力强,官员的一言一行透过声画传达尽现于人前,往往获得官方最多的「重视」,对两家本地电视台的操控最为严重。

  澳广视记者三封公开信揭露「无形之手」的种种恶行:「不听话」的记者会受到打压、被边缘化;指令记者不得追访、批评某些高官;隔离某一些进取的记者,不得采访某高官出现的活动;要求淡化民主派人士的声音,避免在新闻中提及团体名称,只以「有团体」代表,只作简短报道,减少主动约采等等。类似的高层指令,另一家内地商人投资的本地电视台—澳亚卫视的记者同样有收到,而且执行力度更强更彻底。

廉政专员 践踏新闻自由
  向记者下达的红线也越来越多,例如:不要再追访澳广视涉及新闻审查的事件,与老板相熟的高官、政界友好尽量不要「得罪」。现任廉政专员冯文庄也是粗暴干预新闻自由的「黑手」之一,曾两度致电澳亚卫视高层,企图向新闻部施压。

  二零一一年初,冯文庄初上场时即撤换两名助理专员,报道播出后,冯文庄曾致电高层「诈型」,当晚新闻部负责人即时被「照肺」,被要求写交待报告。二零一二年廉署发表《轻轨路线调查报告》,当时澳亚卫视跟进报道,有受访者质疑廉署在处理事件当中,职权上有僭越之嫌。冯文庄再次致电与其关系稔熟的电视台老板投诉,但当新闻部向廉署公关查询报道是否有出错或误会需要澄清时,冯文庄并没有循正常渠道再作回应。

政改疯狂审查 记者穿黑衣
  二零一二年政改谘询期间,澳门曾经出现一场史无前例的新闻审查风暴。(注三)多家媒体记者揭露有「无形之手」令传媒灭声,过滤反对「主流政改方案」的意见。有前线记者被上司强行删改报道,澳广视扭曲新澳门学社委托香港大学做的民调结果(注四),澳亚卫视更被官方施压,不准报道官方滥权、阻拦记者在谘询场地自由采访的事实。前线记者及传协先后发声明谴责事件,并呼吁新闻从业员和市民在五一游行当日穿黑衣,关注澳门新闻自由的危机。这次五一游行的新闻,身为被抗议对象的澳广视至少有播出一条有起声的报道,澳亚卫视却将原来两分多钟的新闻抽掉,只剩下十五秒的简报,同年十二月的回归日民主大游行也同样被「河蟹」掉。

媒体量增 新闻自由不进则退
  澳门回归后,中文日报由原来的八家增至十二家,中文周报增至十三家,电视台两家(以有固定新闻时段计),电台一家,网上独立媒体两家,包括以「恶搞」政治讽刺走红的「爱瞒日报」,以及着重挖掘深度、详于专题报道的「论尽媒体」。外文媒体方面,新增了三家英文日报,另外还有四份回归前经营至今的葡文报章。

  澳门赌权开放后,外地巨额资本随博彩业涌入澳门,旅游业篷勃发展,吸引不少赌厅及内地资金投资报业,媒体数量长足发展。然而,偏狭的政治环境,加上新一代报业主对投资传媒多带有非常明确和功利的目的,对传媒理念和社会责任难有坚持,容易被官方银弹攻势或各种政治光环「收编」,并未造就社会开放度、舆论多元化和新闻业整体质素同步提升。传统媒体除了少数非主流报章风格相对自由开放,大部分中文媒体早已成为政府执政联盟的一份子,为小圈子利益和权力集团保驾护航。新媒体勇于冲破舆论禁区,透过网络迅速传播,确实很快吸引年青受众的目光,对官方控制舆情构成一定压力。但相对大台大报的垄断地位,这些非主流媒体仍然未成气候。

  官方透过笼络手段或从各方施压,强化与媒体高层的「盟友」关系,不甘被河蟹的前线记者只能靠「擦边球」以求突破,但往往仍难逃被「贱卖」的命运,用作官媒交易的筹码。除了层出不穷的利诱,近年澳门政府虽增设新闻发言人制度,但虚有其表,官方许多重要会议和活动已不再发采访通知,单向发布日趋严重,「阴乾」媒体港澳手法同出一辙。

  澳门公民社会底子薄弱,专家学者普遍沉默,有的人热衷政治投机,能真正中立发声的少之有少,在这次澳广视公开信事件中,可见一斑。(注五)对于员工拒绝自我审查的呼声,特区政府和澳广视高层从未正视、彻查事件,一贯矢口否认。本会现正收集业内更多干预新闻自由的个案,并撰写报告,在稍后时间向社会公开,促请特区政府以实际行动兑现承诺,不要令保护新闻自由只是流于空话。


注一、澳广视座谈编辑轰:高层干预多,《澳亚卫视》,2010年6月10日
注二、澳广视记者人人自危,《正报》,2010年10月20日
注三、澳门「铁幕」时代降临—抗新闻审查风暴前线记者吁五一穿黑衣,《讯报》,2012年4月27日
注四、轰政改新闻审查澳门记者今黑衣抗议,《明报》,2012年5月1日
注五、因为河蟹,所以应该河蟹?《讯报》,2014年2月28日
 
下载
相关文章 / Related Articles

活在后真相的信息战年代

傅景华
2019-09-28

香港传媒高层访京团背后

吕秉权
2018-10-22

假新闻 Vs 新闻自由

彭家发
2017-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