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亚洲价值观」到「大香港主义」 《李光耀回忆录》对香港传播界的启示与冲击

2000-10-15

  《李光耀回忆录》(1965-2000)在九月中旬于新加坡及其他地区(当然包括在大中华区),正式发刊。这回忆录的下册,比上册(即一九九八年出版)更要精彩。当然,因要这部份提及李光耀与海峡两岸领导人,即邓小平、赵紫阳、江泽民及李登辉的交往与观察。至于香港回归前后的两位主角,前港督彭定康及现任特首董建华,李光耀也有提及他对两人的忠告及观感。


《李光耀回忆录》上、下册分别于1998年及2000年出版。


  本文重点并非是去分析或评论《李光耀回忆录》;反之,是藉着这回忆录所列举一些新加坡建国以来的历史经验,思索对香港传媒界有何启示,尽管这些观察或看法仍然未成熟,但是期望引起抛砖引玉的效果。

  笔者在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以《经济日报》政治编辑名义,联同当时报内另一同事,一起访问李光耀。其时,李光耀刚在早一天于香港大学与前港督作「肉搏战」。稍后,在一九九五年三月,笔者于《星岛日报》任职撰述编辑之际,与当时集团主席私人助理,即前新加坡总理新闻秘书傅超贤也有很多接触。犹记忆曾安排傅超贤与前中央政策组组长顾汝德一顿午饭,他们两人碰头后,彼此首度交锋第一句说话。

  简单地说,笔者在引述上列的粗略经验,只是期望引证一件事情,这就是新加坡与香港两地政府高层或商界除了有极密切接触与彼此「监视」外,其实,两地的意识型态,以致两地新闻工作者的心态、处事手法,也有相当接近之地方。可谓五十步笑百步矣!当然,笔者对李光耀的感觉是既爱且恨,充满着矛盾的情意结。

政府与媒体千丝万缕关系

  在回忆录第十四章,即「政府与媒体」一段,李光耀有以下描述:「如果我们不起来回应外国媒体的抨击,新加坡人民,尤其是记者与学者们,便会相信自己的领袖不敢辩驳与辩不过人家而不再尊敬我们,......我们必须想办法确保新加坡政府声音不会在众说纷纭中淹没。新加坡人一定要知道政客在大事上的正式立场,这是很重要的。」李光耀续说:「资讯科技、卫星转播和互联网的日新月异使西方媒体网络有机可乘,能够把他们的报导观点向本地观众大量灌输。那些尝试阻止人民使用资讯科技国家必吃亏,我们必须处理这些排山倒海无休止地涌来的资讯,确保新加坡观点未被西方所掩盖……一九九八年印尼骚乱和马来西亚不靖,就是很好例子。」事实上,李光耀也曾在九十年代初期于香港就中国八九民运事件,批评是由外国传媒有进一步推波助澜之嫌。

  李光耀描述,在新加坡未独立时,英文《海峡时报》非常仇视人民行动党(李是该党秘书长,任职长达三十八年,直至卸任总理后一年才辞去这个党内实权职位),而中文报章,如《南洋》、《星洲》与共产党是在同一阵线上,还有许多华人报的新闻从业员是亲共份子。而相对地,《海峡时报》是亲英的。在新加坡独立后,《海峡时报》却变成亲人民行动党及亲政府报章。当然,直到公元二千年,所有新加坡媒体都是支持政府的立场。

  从另一个角度说,当在八十年代中期至九十年代末期,西方媒体,即《国际先驱报》、《亚洲华尔街日报》、《远东经济评论》等,在新加坡政府及李光耀眼中,「屡屡犯规」、也「屡屡不听劝告」而遭「黄牌」警告。其实,贯通李光耀多年的传播媒介(包括当地及国际)的做法,这便是李光耀对亚洲价值观极度倡议与推崇。

  幸好,经过九七至九九年的亚洲金融危机,「亚洲价值观」这概念也得暂时稍为收敛。事实上,正如上文引述李光耀言论及其往后分析,香港在回归前后,本港传媒也有极雷同发展轨迹。香港英文《南华早报》在被郭鹤年家族收购前,其立场众所周知,在被郭收购后至九七回归后数年,该报的中国立场,以至对一些相关事情的态度(如台湾问题等),也有相当程度调整;而本地中文报章,除了《信报》和《苹果日报》外,其余的对中国政府立场也有不同程度调整。

亚洲价值观正负面

  笔者直到目前的看法与分析是,亚洲价值观均有其积极与消极的两方面。积极地说,我们可以认为东亚区,以致大中华地区政经发展是需要走出一条与西方有分别的道路,也可以说是,这些地区中的国家必须探索本身独特,藉此而去亲自闯出一条血路,以令该国可以在危机下稳住局面。当然,新闻媒体也需要在这情形下反映出相关事实及其背后发展的轨迹。

  反过来说,在消极方面,亚洲价值观在全球化、资讯无国界及人类命运共同体下(台湾传媒也常以此名词去描述自己命运),若我们过份强调亚洲价值观,便只有令本国发展流于孤芳自赏,与世界潮流不能接轨。

  其实,在《李光耀回忆录》下半部,虽然他较少描绘亚洲价值观这回事,但是,有不少部份,尤以论及该国内政,如「婚嫁大辩论」、「一种共同语」及「交棒的时候到了」,李光耀也含蓄地流露出这种意识。当然,新加坡传媒在这方面并没有另类选择;反之,香港传媒却可以有这方面抉择,只是,我们媒体素质、道德勇气与视野却有严重不足,未能承担起上述的使命。

大香港主义的祸害

  若说新加坡的亚洲价值观引致新加坡,虽然在一个寡国少民心态中,仍然流露出一种「大新加坡主义」;反之,香港在金融风暴前,我们也经常在有意与无意间流露出「大香港主义」,传媒不独没有批评,反之,也有「帮凶」之举动。

  一直以来,香港在经济上骄人发展,令我们深信除了在中英前途谈判香港回归时,港人在政治上异常无奈被动外,在经济上,港人也十分赞同李光耀所倡议的「用脚去投票」(即移民他国)去抗衡九七后可能出现局面。所以,在经济领域上,香港也跟新加坡一样,往往流露出一种「大香港主义」。这种表现在媒体上,即香港传媒,普通对本地或海峡两岸以外事务,异常贫乏。在目前情形,尤以董建华作为行政长官民望一直下滑之际,香港愈来愈变成一个「反智」社会,在民粹主义笼罩与推动下,加上过去数年本地传媒在极端市场主义驱动下(具体而言是「苹果化」),即大部份报章倾向抄袭《苹果日报》的作风或办报手法。于是,「大香港主义」充斥于坊间。

  目前,香港传媒所呈现世界是异常缺乏国际视野。笔者在一次与资深新闻工作者程翔聊天时,他刚由台湾回港半载,对香港这个号称国际城市而新闻界似呈现极缺乏国际视野的现象,深感不安。同样道理,当中国极力走向国际化之际,香港却反行其道而渐中国化,虽然,我们可以诠释是需要在「一国两制」下找平衡点,但是,本港传媒由于极度缺乏国际视野,也未能就上述「香港中国化」发展模式提出警告或表达出另一类可行建议,这是令人们遗憾的。

  李光耀在其回忆录序言中这样感慨:「年轻一代的新加坡人把国家稳定、增长和繁荣视为理所当然,是我写书的动机。......而且要推行民族主义政策的新独立国家包围环境下生存,是很不容易的事。」

  事实上,《李光耀回忆录》下册后半部,他所开展出的世界观,他的外交手段,视野与策略,虽然异常是实用主义、功利主义及个人政治野心作祟。但是,却令我们至少认识到,世界之大,并非单单是新加坡本土或香港深圳河以南这种「大新加坡主义」或「大香港主义」所比拟的。

传媒必须有所反省

  总括而言,虽然笔者极不赞成李光耀对其本国新闻媒体处理手法,但是,他的回忆录呈现其极丰富且复杂世界现象,至少,可以对香港新闻媒体有以下两方面冲击或启示。

  其一,在新闻典范与其典范转移的课题上,香港媒体要设法打破狭窄国际视野,把香港这一个国际政经都会,且与中国内地截然不同的城市,正确地放在全球化下的政经布局上。

  其二,特首董建华一直宣称非常钦敬李光耀,特区政府对待传媒手法也渐趋「新加坡化」,若传媒作为政府以外的第四势力,要继续当起监督、批评及鞭策政府之功能,则往后香港传媒的角色、功能与其自我形象理解,必须有所深切的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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