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时报》丑闻的观察与启示

2003-06-16
《纽约时报》作弊丑闻暴露新闻界的恒存问题。
公信力高、影响力大、享誉全球的美国精英报章《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于五月十一日在头版和内页发表三页共七千五百字的内部调查报告,承认一名刚离职记者布莱尔(Jayson Blair)于二零零二年十月从纽约巿新闻组调往全国新闻组后,至本年五月一日离职时所撰写的七十三篇报导中,至少有三十六篇是捏造或抄袭的作品。

调查报告发表三天后,报章高层召开全体职员质询大会;在会上,不少记者和编辑都愤怒地投诉报馆的科层阶级文化,令前线人员不敢评论报章政策;他们批评执行总编辑雷恩斯(Howell Raines)和总编辑博尔德(Gerald Boyd)独裁、傲慢和偏袒,并质疑为何高层在布莱尔长期、有计划地、蓄意抄袭杜撰新闻,竟视而不见。

会上,雷恩斯承认错误,出版人苏尔茨贝格(Arthur Sulzberger)深表悔意;两人公开道歉,但雷恩斯拒绝辞职,而苏尔茨贝格也表示不会批准其请辞。

三星期后的六月六日,雷恩斯和博尔德正式辞去执行总编辑和总编辑的职位,认为离职对《纽约时报》来说是最佳的决定;而苏尔茨贝格也不得不同意。

究竟《纽约时报》的布莱尔丑闻是记者个人的道德诚信出了问题,还是宏观的巿场导向激烈竞争的结果?是偶发的丑闻还是常见恒存的现象?究竟《纽约时报》的管理层出了什么问题,会引致丑闻的产生?香港新闻媒体的管理层是否也具有同样的问题?就传媒专业道德操守作比较,西方传媒是否一定胜过东方或香港的传媒?下面的篇幅将就以上的问题提出一些个人的观察,看看此事对香港传媒可有什么启示。


承认错误重建声誉

从《纽约时报》的办报宗旨、目标受众、巿场定位,以至它一百五十二年来所建立起来的声誉和传统,布莱尔丑闻不应该是巿场导向激烈竞争的产物;自一八五一年创刊,《纽约时报》历年来共获颁一百一十个普立兹新闻奖,单在二零零二年一年内,雷恩斯领导下的《时报》便取得七个普立兹奖项,可见《纽约时报》所追求的并非只是巿场占有率和利润,更是名誉、公信力,和影响力。诡吊的是,奋力追求卓越与掌声的结果,却是名誉受损和公信力倒退。

其实,记者个人的专业道德操守至关重要。根据《新闻周刊》和其他媒体披露,布莱尔惯性偷窥他人的私人档案、评核报告和编辑间互传的私人笔记,常常将自己与大新闻直接扯上关系;私生活方面,据说布莱尔经常喝得酩酊大醉,周末都会吸食可卡因。如果这些报导属实,布莱尔可说是在一种追求成功所带来的压力和焦虑下生活;加上他工作的是誉满全球的《纽约时报》,该报所推行的精英制,加上雷恩斯「独裁」的管理风格和偏颇不公的升迁制度,促使布莱尔放弃其专业信念和道德操守,长期抄作。

因此,布莱尔丑闻的出现,最重要的成因是不公平的升迁制度和布莱尔个人的专业道德操守。至于「独裁」的管理风格,却非雷恩斯个人独有,更不是丑闻的直接诱因;事实上,在新闻决策过程中,特别是意见多多众说纷纭的时候,最后的把关人必须一锤定音,此时,「独裁」可能有其需要。因此,不论中外,以至香港,实行「独裁」管理风格的新闻媒体,可说比比皆是。

丑闻曝光后,《纽约时报》的管理阶层,以至记者门公,都会感到面目无光。可是,它的公信力和经历一百五十二年才建立起来的声誉,是否就毁于一旦呢?我看未必!从它委任五名《时报》记者及一组研究员,作为期一周的调查,查问了一百五十名布莱尔在文中提及的人士,以及跟他合作过的记者,可见其彻查丑闻的决心;从它在头版及显著位置作大篇幅报导有损其声誉的调查结果,可见它正以行动去证明,《纽约时报》仍会坚持其办报宗旨,报导所有应该刊登的新闻(all the news that is fit to print);从报章高层召开全体职员质询大会,出版人及执行总编辑在会上承认错误、表示悔意并公开道歉,可见报馆高层知耻近乎勇的心态,企图藉此改善其管理文化而作出努力;从雷恩斯和博尔德的请辞被接纳,也见到高层愿意承担责任的道德勇气。

倘若布莱尔丑闻令《纽约时报》名声受到极严重的损害,以上种种努力显示它盼望将劣境扭转的企图。如果布莱尔个人的自私劣行有违传媒专业操守,也令报章公信力跌至「低点」,《纽约时报》的各种相应决定和措施,显示了它愿意面对事实,勇于承认错误,并尽最大的努力去挽回声誉,重建形象。这将赢得读者的敬重,也显示其大报的风范。


传媒操守恒存问题

事实上,这样长期弄虚作假,欺骗编辑和读者的劣行,的确少见,发生于《纽约时报》内,似乎匪夷所思。可是,倘若翻查历史,我们不难发现,违反传媒专业道德操守的行为,不论是发自个人,还是缘于机构,已是个超时空常见恒存的社会现象,不断出现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中。

在新闻传播教育高度发展的美国,其新闻事业的发展超过一百七十年,可是,一八三三年出现了「黄色新闻」(Yellow Journalism)的浪潮、一八九零年代的传媒广泛刊载「没有灵魂的新闻」(News with soul),而一九二零年代的新闻,被指为「缺乏内涵的空洞新闻」(Jazz Journalism)。而杜撰假新闻的例子也不少,包括《华盛顿邮报》女记者郝姬获普立兹奖的一篇新闻特写「占美的世界」,描述记者目睹八岁男童被毒贩在其母亲面前注射海洛英的「故事」;日本公营电视台日本放送协会,在其名为「喜玛拉雅山的遗世王国姆斯丹」的纪录片中虚构惊险的片段;而香港的《忽然一周》报导著名商人潘迪生患癌的假新闻就较为港人熟知了。

故此,传媒操守的问题存在于每一个历史年代中、每一个社会文化内;只要有利益的冲突和争夺││不论是政治、商业、机构、老板个人、新闻工作者,还是读者的利益争夺││道德两难的处境就会出现,有关人等就要作出取舍,违反传媒专业道德操守的行为就有可能出现。

其实,要解决这个常见恒存的问题,理论上十分简单,实行起来却十分困难:消除道德两难的处境,化解利益冲突的局面。也就是说,只要传媒的价值判断和伦理抉择是利他而非利己便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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