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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梅直讲书(一)

2014-05-15
原文:
轼每读《诗》至《鸱鴞》,读《书》至《君奭》,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以乐乎此矣。
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升斗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
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轼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期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
传曰:「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

译文:
我每次读《诗经》读到《鸱鴞》、读《尚书》读到《君奭》时,常常暗自同情周公没有遇上知己。等到阅读史藉时,看见孔子被困在陈、蔡之间,可是弹唱诵诗的声音不绝,颜渊、仲由一班学生和孔子互相谈论学问。孔子说∶「『不是犀牛不是老虎,却在旷野里四处奔走』。难道是我的道理错了吗?我们为什么会弄到这种地步?」颜渊说∶「就是你的道理宏大高远,所以天下不能容纳。虽然如此,不被容纳有什么值得难过呢?不能容纳,这才显示出你是无比高尚的人。」孔子会心微笑地说∶「颜回,假如你有很多钱,我就当你的总管。」天下虽然不能容纳他们,可是孔子和学生却能自觉满足而享受师徒间相知的乐趣。这时我才知道周公的富贵,倒有不如贫贱的孔子的地方。像召公那样的贤明之士,像管叔、蔡叔的骨肉亲属,都不了解周公的心,那么他和谁去享受富贵呢?至于和孔子共处贫贱的弟子,都是天下的贤才,这样已经值得快乐了。
我七、八岁,开始真正懂得读书的时候,听说当今天下有一位欧阳先生,为人像古时孟轲、韩愈那一类人,同时又有一位梅先生和他交往,一起畅论古今。后来,我年纪更大了,才真正欣赏他们的文词,从而想像他们的为人,猜想他们一定是潇洒地摆脱了世俗的快乐,而独自享受他们与众不同的快乐。那时,我正学习讲究对仗平仄格律的文字,希望藉此谋求升斗的俸禄,自己思量没有资格参见拜会各位大人。所以我来了京城已经一年多,也从来没有登门造访。
今年春天,天下的读书人都到礼部应试,执事和欧阳先生亲自考核我们,我出乎意料得到第二名。后来听说执事喜爱我的文章,认为有孟轲的风格;欧阳先生也因为我的文章不同于一般的世俗文字而加以录取,所以我才能名列前茅。既不是您左右的人替我事先进了言,亦不是亲朋旧友替我嘱托说情,过往十多年间闻其名而不能相见的人,居然一下子成为知己。回来后想想,一个人不能够贪图富贵,亦不应无所作为只过贫贱生活。有大贤人在此而且可以追随他们做学生,那也足够值得自豪了。即使一时侥幸获得成功,身后跟着车骑随从几十人,使乡里间的百姓围观称羡,又怎能换取我这种欢乐呢?
古书上记载∶「不埋怨天,不责怪人」;「悠闲自得,就可以安度余年了。」执事名声传遍天下,可是官位不过是五品,您却面色温和而没有怒气,您的文章宽厚敦朴而毫无怨言,这一定是有得以快乐的道理,我希望有机会听您指教。

词解:
《鸱鴞》∶《诗经‧豳风》的其中一篇,周公向成王申明己志的作品。
《君奭》∶《尚书》的其中一篇,另一篇周公剖白自己心迹的作品。
窃∶暗自。
弦歌之声∶本指弹琴唱歌之声,后引申为读书的声音。
匪∶非、不是。
兕∶犀牛。「匪兕」两句出自《诗经》,原意指征夫不是兕不是虎,却在旷野上奔跑不得。这里孔子用以自比。
病∶为其所苦。
油然∶自然。
宰∶古代官宦富豪家中掌管家务的总管。
度∶以为,猜度。
执事∶对收信人的敬称。
属∶同「嘱」。
传∶书传,记载。

古文观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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