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而乡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
姓蒋的人大为悲伤,涕泪汪汪的说∶「你大概是可怜我,想让我生活下去吧?那么,我做这件差事的不幸,远不及恢复我的赋税的不幸那么严重。假如当初我不做这件差事,早已困苦不堪。我们蒋家三代住在这里,至今六十年了,而左邻右里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困窘。他们拿出了土地的全部出产,交出了家中的全部收入,哭哭啼啼的离乡别井,饥渴交迫跌倒地上,受尽风吹雨打,冒着严寒酷暑,呼吸着山林瘴气,这样死掉的人,尸体一个叠着一个。昔日和我祖父同居一村的,现在十家不到一家了;和我父亲同居一村的,现在十家不到两、三家了;和我十二年来同居一村的,现在十家不到四、五家了。他们不是死了便是搬了,只有我因为捕蛇才得以存活下来。凶横的差吏来到我们乡里,四处乱喊呼喝,冲撞骚扰,吓得人大喊大叫,连鸡、狗也得不到安宁。我谨谨慎慎地起来,看看那个瓦罐,见到蛇还在里面,便放心地躺下休息。小心地喂养它,到了规定时间便呈献上去。回来便可以安安乐乐地享用自己田里的产物,来安度我的日子。一年中冒着生命危险的时候只有两次,其余的日子,就都和平安乐,那里像我的邻里天天饱受死亡威胁呢!现在我即使死在捕蛇这件差事上,相比邻里的死亡,已经晚多了,又怎敢埋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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