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后」的电视文化节目

2011-02-14



  缘起在零八年开始担任电视纪录片《文化长河—非物质文化遗产系列》的策划兼编导,到上年开始再策划《文化长河—铁道行》,经历多次回内地穿州过省的拍摄,在寻找文化的过程中,体验和炼历很多,除在内地拍摄纪录片的困难和重重关卡,也着实激起对电视文化节目的反思,处于后现代后的文化新浪潮里,在资讯澎涨和滥竽的洪流下,电视文化节目像被洪水淹没了一样,确实是艰难得难以自处。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各地「文化热」潮流兴起,人类突然「文化」,突然想起我们身边存在已久的文化,文化变得无处不在,从饮食文化、茶文化、到旅游文化、建筑文化等等,每个领域都在标榜自己的文化。「文化」一词,像街头的茶餐厅一样廉价,可以成为任何物品或行为的标签,产荔枝的地方就举办荔枝文化节;种茶叶的地方就举办喝茶文化节……,「泛文化」成为改革开放的中国的一种特征,一种浮躁的文化心理,这几乎在讯息世界里把文化窒息了。

耕作「文化」心田
  现代很多人都认为「文化」是英文「culture」或「civilization」的翻译,所以多数人都会采用西方文化观的定义来解释什么是文化。西方著名哲学家泰勒(Tylor)就曾在1871年的代表作Primitive Culture中把文化定义为“that complex whole which includes knowledge, belief, art, law, morals, custom, and any other capabilities and habits acquired by man as a member of society.”意即「一种复杂集结之全体。这种复杂集结之全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法律、道德、习俗、以及任何其他人的才能和习惯。也指社会的每一个分子而言。」这个定义的意思几乎把人类所有的东西,凡想得出的,都网罗在内。要把文化定义为「全部」,就好像说所有物件都是由原子构成,基本上没有人反对,可这说法也就太「伟大」、太「笼统」了。

  我也曾听过一个说法,久久令我着迷:「在英文里,culture源于cultivate,即耕作。原本山野的荒地经过耕作而成为农田,引伸到精神层面,便是教养和教化。以前和尚到富户门外化缘,对方问他们,人人都要工作,渔耕工商,各有生产,我为什么要把米饭给予你们这些不事生产的人?和尚便回话,我们也耕田,一般人耕的是农田,我们耕的是心田。大抵从事文化工作也是耕心田,耕了心田便有文化,有教养。」原来文化并不只存在的原子结构,而是「存在的文化」,因此,在拍摄《文化长河》的两年间,我也带着这份心情去耕作、游歴和寻找文化。

  回到自己的祖国拍摄,在面对一个庞大体系的歴史文化,具有五千年文明的国度,无论怎努力,都像在大海里寻找不同的水点,千丝万缕。文化在中国汉语中实际有「人文教化」的意思。前提是有「人」才有文化,其实「文化」一词中国古已有之,汉朝时刘向着《说苑.指武》中有说:「凡武之兴,为不服也,文化不改,然后加诛。」由此可见,文化最早的本义就是「以文教化」的意思,它表达了对人的性情的陶冶,品德的教养,也许这就是中国式的文化观底下的定义。

电视=雪柜
  如果我们把中国发明印刷术视为人类第一次讯息革命,而菲林照片及电影便是人类另一次讯息再革命,那么电视的发明便带来第三次讯息革命的到来,电视这一电子媒介,以其像真的动态文化形式超越了千年的传统文化形式的文字印刷媒介,电视是一种全息化的资讯传播技术,通过光綫叠加和折射再现被摄物体的空间特征,试图把三维世界在二维平面上显现出来,制造各种立体画面,意图彷真,但结果都是失败,因为缺乏了真实,就是人类的感观,包括触觉、嗅觉、味觉及知觉,因而失去判断,甚至误解,形成电视的缺憾,冷漠化的接触令电视无法呈视「热文化」。

  有人说 :「电视的萤光幕像一扇窗,是“家”与“外界”沟通的一扇窗。」我不同意,因为当我打开家里的窗,我除了可以呼吸外面的空气,我的声音可以传播到窗外面;但是,我打开电视,不能把我的任何意识放进去,因此,电视更像是一个雪柜,切切实实是一具冷漠、外视、疏离的「讯息雪柜」;「讯息雪柜」里的物品和意识却是由外界主宰,包括生产者和传播者所单方面提供,而不由得接受者去主宰。虽然如此,这雪柜里却包罗一切生活所需、所要的,然而,这一切都是雪藏和冷漠的,把一切原本热情的感知冷却后再送给观众,包括冷漠的文化节目。人类这伟大的发明—电视,其实是一台切切实实的「讯息雪柜」。因此,在「讯息雪柜」里放上文化节目,往往变成冷漠、疏离,电视编导把炽热的文化冷却、切件、精选和包装后放到雪柜,相信谁也不愿意拣选拿出这一件冷冻文化来。

「后现代后」电视文化节目
  电视文化节目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生存困境,在大同小异的娱乐节目的冲击下,不得不退到非主要频道、非黄金时间,有的甚至彻底地消失。客观地说,电视文化节目因其严肃而深刻的内容,对收视人群较高的文化素质要求而显得有些曲高和寡,不像娱乐节目那样能为普遍大众所接受。在电视窄播化日益盛行、观众人群越分越细的今天,从「现代主义」进入「后现代主义」,以至廿一世纪的「后现代后主义」文化;就好像有制作人在电视上以其卓越深入的手法,制作了一辑文化纪录片《戏剧与人生》,其中举了一个例子 : 有人去看一套话剧,可是进剧场后,却发现整套话剧没有一句对白,结果有人看不明,有人觉得这不是「话」剧。这个例子要谈的其实是关于《戏剧与人生》,结果就有人把这一小时的文化纪录片略过去,只把他举的那个看话剧的那段挖掘出来说:「怎么了!这种事情也就太荒唐呀,我就真没看过没有「话」的话剧。」然后就有人接下去说:「我更惨,我曾经看过话剧,不但没有话,连剧都没有的。」而后又有人问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看话剧,连演员都没有。」可是标题是谈《戏剧与人生》,接着就有十几篇文章都在谈看话剧的悲惨遭遇,没有人谈《戏剧与人生》,又或者,这没有演员的话剧正是「后现代后文化」的写照,也成了现在文化纪录片的写照。

先有感动、后有文化
  在拍摄第一辑《文化长河—非物质文化遗产系列》时,已感觉到近年「非物质文化遗产」(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一词在中国文化界、学术界闹得火热,也就成了国家最热门的话题,上千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短短几年间涌现,令人目不暇给。记得在天津访问国宝级大师、非物质文化遗产「天津泥人张泥塑」的传承人张乃英先生,着实难忘;在十九世纪中,泥人张泥塑的始创人张明山一面看戏,一面「袖底乾坤」,当场就把戏中扮相揑了下来,神乎其技,张乃英说:「泥人张泥塑的出现,着实是中国的文艺复兴,它不为死人服务,不为宗教服务,而是为活人服务….」,张老先生说起先辈时娓娓道来,可是在他自豪的眼神之下却隐藏着忧伤,原来在天津,他工作室的那条街道就同时有三家打着「泥人张」旗号的店,各自称着是「泥人张」的正牌传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这件「泥人张」品牌争产案曾闹上法庭,在内地闹得火热,原来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七个字有价、文化有价。但有时文化也可以是纯朴得无俗气,拍摄《文化长河—铁道行》时,走访中国最北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鄂伦春族的郭宝林先生,乘坐铁路去到极北的黑龙江省塔河县,已是零下三十多度,制作人员的头发和睫毛都结冰了,在冰天雪地下采访了鄂伦春族有最后山神之称的郭宝林先生,他没有很特殊的技艺,用桦树皮做船,用木材建成居所斜仁柱,一切一切都只为了生活所需,生活的技艺变成文化,并不哗众,也不取竉。看着他和老太太穿上毛衣,手挽手的在雪地上漫步,毫不掩饰地说着爱对方的话,所感受的单是鄂伦春族的文化,也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活文化,来得自然而真挚。

  文化并不高深,也不稀有;我也就是从这生活的体验去耕作心田,在「讯息雪柜」里耕作一幅美好的田园,用感动的心情去制作,放在「后现代后」的香港文化里,着力令文化有型化地去制作「电视文化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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