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儒与病态—一个前TVB记者的自省

2009-07-15
无綫新闻表现引起市民不满及嘲讽。
  拍了廿年纪录片,从港台电视部、九七前的亚视、加拿大新时代电视,回流后二零零二年加入无綫新闻部《星期日档案》出任首席编辑,曾经以为自己专业又「正常」— 评断是非、逻辑思维、寻找素材并在死线和限制下完成任务。去年底去职转投传媒教育,拉开距离才看到自己的犬儒与病态。

  两年前编《档案二十年》专辑,从收藏库搬出过千集故事,部份更是八、九十年代看过的《档案》经典,周末在无人的办公室闭门观看,不需要再和被访者保持距离,心情随着主人翁的命运起伏跌宕。和很多新闻部同仁一样,我们相信这不仅是一份工作,我们也在纪录历史。

受争议的新闻处理
  纪录历史,曾经是港人对无綫新闻的期许。处理新闻何时变质?我相信和零四年新闻部改朝换代有关。但新闻是专业,报导出街要经过重重关卡,为什么「偏颇」的报导可畅通无阻?这几年事例甚多,下面是较深刻的。

  二零零六年八月驻京记者做直播:「《海峡时报》特派员程翔今天被正式起诉间谍罪,消息指他为台湾XX基金会写稿,每篇稿收费XX。」记者不用道明消息来源 - 是线人或是国安?新闻可以过关?虽然对报导充满疑惑,但观察其他同事反应平静,似乎已习以为常。

  对电视新闻从业员,无綫的优势很明显:收视率、薪酬和社会认同而生的「虚荣感」都比其他媒体占先,这些都是内部制衡力量特别薄弱原因。和很多机构一样,提出不受上司认同的采访议题后果明显,仍然喜欢这份工作只好妥协。「事旦男」举牌事件反映公众的容忍已到极限,要求YouTube拿下片段是无綫一贯霸权主义的反照。

  以下列举最受争议的新闻处理:

  中共前总书记赵紫阳录音带于五月十四日曝光,消息传出各媒体下午一时半开始重点报导,无綫《六点半新闻》却只字不提,至晚间新闻才简短提及,这与新闻的爆炸性和重要性不符。

  「六四」二十周年纪念日,无綫《六点半新闻》以第三条报导「六四」消息,头、二条是天水围学生滥药及立法会研究延长长者乘车优惠。相对其他同类媒体 - 有线新闻、now新闻台及亚视新闻俱详尽报导,亚视《六点钟新闻》更占据完整第一节。

  无綫有关「六四」的报导和专辑不合比例地少;以廿四小时新闻台为例,接受有线及now新闻台专访的敏感人物包括王丹、吾尔开希、丁子霖、鲍彤、方励之及方政等。无綫不单没有专访这些关键人物,播出的平台也弃用《新闻透视》较批判性的方式,改用较软性的《星期日档案》,回避谈核心问题的困窘。

  以同类节目比较,香港电台电视部《铿锵集》四集《走过二十年》步署精密,出动两名资深记者,去年十月始于法国、北京和美国采访,《回家》、《解结》、《延伸》及《守望》编排细腻、借古讽今,从历史展望未来,是理想的公民教育范本。有线新闻的《神州穿梭》于年初起动,《狰狞岁月》及《回乡梦碎》由专跑中国新闻的资深记者操持,努力还原历史面貌。反观无綫《星期日档案》的《他们的8964》只在本地拍摄,对事件的检视与「六四」二十周年的重要性不符。

  新闻自律虽然离市民生活很远,但年轻人组成「香港投诉合唱团」创作的歌词,反映观众不再被动接受资讯:「CCTVB最快最新、事事旦旦无法过问、报导缺实欠公理、当我系傻要我睇、连篇大话吓死你。」 本来可以疏导观众情绪的广管局电视台牌照公听会和立法会会议,无綫总经理陈志云并无善加掌握,反而傲慢回应,触发更激烈「反无綫」浪潮。

  陈志云指「路透社规定《赵紫阳回忆录》的录音带要在八时后才可报导,故此六时半新闻未有报导。」(《苹果日报》零九年七月一日)。这种解说连中学生都说服不了;新闻以快为先,廿四小时新闻台更责无旁贷。新闻部主管考虑政治风险,大可出卅秒「四平八稳」的hard news;但竟将重要新闻由午后拖延至深夜,失误还要推诿于路透社。

  对于「六四」当日维园集会不作头条,陈志云解释是由于集会「尚未开始」,又指「新闻部完全独立。公共事务部过去廿年,每五年都会制作「六四」特辑,在「六四」二十周年当天,在《六点半新闻报道》中有关「六四」的新闻也长达八分十二秒。」这些绕过问题核心苍白无力的强辩,愈说愈无力。

捍卫新闻编辑的防线
  新闻独立是新闻人以生命捍卫的防线。一九二六年在内地创刊的《大公报》虽是民营,但在抗日和国共两党拉拢的动荡时期不偏不倚,总编辑张季鸾提出四不方针:「不党、不卖、不私、不盲」赢得各方尊敬。张季鸾给同仁的信中说:「假若本报尚有渺小的价值,就在于虽按着商业经营,而仍能保持文人论政的本来面目。」

  无綫新闻编辑方针的「独立性」出现根本变化,与其推诿予管理层,首先还要躬身自问。年前《星期日档案》在美国采访「中国热」,记录中外人士热衷孔子学说。节目播出后总监带着记者们,与负责海外市场的高层去探讨「商机」。去年十月开始,所有跨境采访,近如深圳、东莞,都要由总监亲自向老板娘汇报才得拍板,重大新闻亦然。新闻突发事故多,赚大钱的企业努力约制成本之余,并没有对新闻编辑政策独立有起码的尊重。这大半年已经有众多采访计划,因为「不被告知」的原因而泡汤,当然包括今年《星期日档案》倡议的两集「六四」专题,计划往美国和台湾采访。

  总经理陈志云掌政后,打破历年「总经理」的定律。隔天散见于各报娱乐版,不单对娱乐及资讯节目事事参与,《志云饭局》间中还会在新闻时段出现。《新闻透视》去年十二月二十日的《地质公园》专辑中,陈更以「保育人士」身份随香港大学师生团参观深涌、茘枝庄、赤洲并畅谈生态保护。

  五年前我为《星期日档案》拍「六四」专辑《离家十五年》,是工作生涯最艰难的采访。难不在题材而在后面的拉锯。我们建议采访王丹、丁子霖,主管以「没有新意」为由否决;反建议采访吾尔开希及柴玲等主线,但前者形象负面,后者早已离开民运从商,为我们拒绝。「擦边球」最后侥幸通过但层层审视,六月七日的档期,为加强审稿时间一度建议推迟一周播出。新闻和敏感之间取态明显。

  离开无綫半年,看见自己的犬儒,对偏颇报导也「习以为常」。「事事旦旦」以后TVB前线记者备受攻击,是无辜的受害人。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大气电波属于公众,群众的忿怒可以理解。但监督社会公器更有效的方法是出席广管局本月十四及廿四日举行的公听会,发抒己见。若还起不了制衡?那可能要学效内地廿二位媒体人、律师及学者联署公开信《抵制央视,拒绝洗脑》。将谎言和洗脑拒绪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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