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于兹有年矣。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其玄;贪多务得,细大不捐;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先生之业,可谓勤矣。抵排异端,攘斥佛老;补苴罅漏,张皇幽眇;寻坠绪之茫茫,独旁搜而远绍;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劳矣。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诗》正而葩;下逮庄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疐后,动辄得咎。暂为御史,遂窜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见治。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竟死何裨。不知虑此,反教人为?」
话还未说完,一个学生在队列中笑着说∶「先生是在骗我们啊!我跟先生学习至今已有好几年。先生口里不停地吟读六经的文章,手中不停地翻阅百家的著作。对记事的作品一定记下它的要点,对立论的撰着一定探索它的头绪。对学问永不满足,务求有所收获,不管大的小的都不放过。点燃油灯,夜以继日,长年累月努力读书。先生钻研学问,可称得上勤奋了。先生攻击异端邪说,排除佛、老学说,填补儒学的缺漏,阐发精深的道理;寻找那茫无头绪、行将失传的儒家道统,孤独地广泛搜寻,远远继承;阻止百川泛滥乱流,把它们引导向东流;力挽已经倾泻的狂澜回到正途。先生对于儒学,可说是有功劳了。先生沉浸在芬芳醇厚的典籍滋养之中,咀嚼体味当中的精华,写出来的文章堆满房间。上古的典籍,先生学习《尚书》中的《虞书》、《夏书》,内容博大深远,无边无际;周代的诰文、商代的《盘庚》,文词艰涩拗口;《春秋》谨严精当,《左传》铺张夸大;《易经》奇妙变化却有法则可循,《诗经》内容纯正而文辞华美;六经以下,直到《庄子》、《离骚》,《史记》,以至风格不同,却又各有特色的扬雄、司马相如的辞赋。先生的文章,可说是内容深博而文辞奔放流畅。先生少年时代刚开始懂得学习,已经很有正义感;长大以后通晓治学的方法,更能融汇、吸收不同方向的学问。先生在为人方面,可说是成功了。不过,先生在公方面,不能当上人民信赖的公职,在私方面,得不到朋友的帮助,进退两难,一动就惹来麻烦。刚刚担任监察御史,就被贬到南方。做了三年国子博士,工作繁杂,成绩一点儿也没有。命运总是和仇敌打交道,使先生你不时遭遇失败。尽管冬天和暖,可是儿女因缺少衣服而喊冷,虽然年成丰收,可是妻子因饥饿而啼哭。先生头发掉光,牙齿脱落,恐怕到死也没有什么益处。先生你不知道自己好好想想,却反过来教导别人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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