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港城之役:第四权地位受到动摇和挑战

2011-09-15

  「这里是大陆吗?」

  这个是8月16日我在丽港城完成采访任务后的第一,也是唯一感觉,要用上这种的贬义词来表达心情,一切要由当日下午二时说起。

  领导人访港的行程,一向被官方视作机密,国家副总理李克强首次访港的行程亦一样,不过,「神通广大」的香港记者,早在李克强抵港前已完成「大起底」的工作,唯独家访一项,因为众说纷纭未能肯定确实地点,各大传媒都唯有在李克强传闻会现身的几个地点派驻「重兵」,我当日就是「驻守」蓝田行动小队的一员。这种工作,与电影中描述警察潜伏查案有相似,打趣说,感觉犹像猎犬找猎物。

  如何界定领导人在那里出现,留意屋苑保安有无异常调动是首要工作。当日我在丽港城「巡逻」时,看到一个疑似警方保护要人组G4的探员与屋苑保安部高层并肩而行,视察屋苑环境,随后有几名表现兴奋,手持贵宾专用雨伞的保安员,记者直觉告诉我,跟着他们必定会有发现;跟踪了大约十分钟,到达26座,看到几名貌似警察的人士与十多名保安已开始架起铁马部署,心中即时冒出「BINGO」一字,为确定自己观察无误感到兴奋,同时,也为跟接的「追逐游戏」做好准备。

阻挠采访不合理
  用「追逐」来形容这种采访工作,因为官方视行程为「机密」,有记者在,行程就会曝光,记者在这刻必然被视作「危险人物」,如何掩藏自己的行踪,在现场留守至最后一分一秒,直至目标人物出现,做即时采访,需要靠记者们的临场应变,将被赶走的「危机」逐一拆解。

  不相认、不打招呼、把采访器材收好、各自找寻藏身地点,是采访这类新闻的不二法门。在我到达丽港城半小时后,陆陆续续也有行家发现这里的异样,开始到来。寂静的屋苑公园,除了休息的公公婆婆们外,突然多十数个年轻人,即时触动保安的警觉,「捉迷藏」游戏亦正式开始,记者要在有限地方找藏身处,避开保安的眼光和查问,保安们要从人堆中识别出记者,再向这群「陌生人」逐一查问,行迹败露者被一一请离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追逐」后,余下来的「生还者」只有我、一位报纸行家和now的梁卓麒,不是因为我们懂得隐身术或飞檐走壁,而是我们都认识住在丽港城的住户,保安无理由把我们请走,在软招不行的情况下,他们开始出硬招了,也是问题的开始。

  所谓的硬招,最先是身穿保安制服的人员,以报警的「吓」招,要求我们离开,场面顿时由追逐赛演变为辩论赛,双方各自陈述理据,各不相让。当时我和报纸行家在一起,被几名保安人员缠着,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等待李克强到来的梁卓麒,亦遇到相同的情况,最后我们都没有被吓到,继续留守。

  之后,有一名身穿黑衣胸口带有红色襟章的男子,走近了解我们争论情况后并说:「拉她们走」,另一名相信是现场保安指挥人员或保安主管的人士(当时多次要求对方出示工作证但不被理会,最终无法求证身份),以接近指骂的方式和态度向着我们两位女士说:「我知你们是记者,我知你们想做什么,记者不可以留在这,我要你们马上离开,如进行任何拍摄采访,我们会立即采取行动。」

  入行当记者快十年,很少在香港遇到这样的「遭遇」,但对于经常要回内地采访的我而言,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回想起在记者生涯中唯一一次被当众指骂过的经历,就是09年,在新疆采访骚乱时,也试过被公安当众指骂和拉上警车带离现场,地点不同但场景相似,没想到会在香港找到这种熟悉的感觉。

  事情之后的发展,就如报章上的报道,我们在所有居民都可以自由进出的情况下,先被两名女保安员看守,禁止离开丽港城24座对开花糟旁边坐位一带,在李克强到场前的十分钟,女保安的工作由两名疑似便衣女警取代。当李克强到达时,我在远距离用手机拍摄车队进来,在我前方的便衣女警,先尝试以身体阻挡拍摄,我欲走近26座时,女警再用身体撞向我,尝试将我撞开阻止我再前进但不果,最后她更走到我前面,用双手按在我的肚腹,阻止我向前进。在同一时间,梁卓麒和他的摄影师也遇到采访被阻挠,详情报纸也有报道。这种阻挠采访的手法,对香港人或者主要在香港采访的记者而言,可能有种陌生感,但只要到过内地采访的记者,便会感到非常熟悉,完全是内地一贯用以「对待」媒体的手法。

捍卫核心价值
  众所周知中国不是一个开放的国家,新闻报道以宣传为主,主流传媒的新闻取材,以「报喜不报忧」为原则,以为政府宣传为己任,官方没有第四权和新闻自由的概念,执法机构与记者,尤其是香港或境外记者的关系,每每处于对立的状态,难以和平共处,香港记者在内地采访期间被阻挠,是家常便饭,被捕、甚至被打的情况亦曾发生。

  香港警察常以「不与培塿为类」态度与记者相处,彼此间一向能在互谅互让和尊重的前提下,各尽所能,亦因为香港有尊重新闻、采访和言论自由等的核心价值,是香港人引以为傲的基石,也是我们继续能以国际城市自居的条件之一。香港政府和香港人,对新闻自由的尊重,也是令我们这群时常要穿梭中港采访的记者,每次从内地回港,有种在家千日好的感觉,更懂得欣赏香港的可爱之处。

  可惜,在丽港城这几个小时的采访任务,令我在家工作的温暖感觉一冲即散,既痛亦怒。痛是,保安与采访的多年的平衡和互信状态已失去,第四权的地位受到动摇和挑战。怒是,明知内地阻挠采访的手法,不被公众接纳,执法者却被保护领导人安全为借口,趁机将这套不合理的模式引入香港,叫人怀疑香港一直引以为傲的核心价值,还继续被认同和捍卫吗?

  丽港城一役,只是阻挠采访的序幕,李克强访港三天的种种安排,触动了前线记者的神经,三百名被激怒了的记者上街游行,显示不满,证明不是个别警员或场地安排的问题,是指令出错,七百万市民都不能独善其身,因为被动摇的不止是记者的采访权,还有公众的知情权。

  香港有过太多接待政要、外宾的经验,例如前国家主席江泽民、国家主席胡锦涛和国务院总理温家宝等,从无试过有记者摄影机被刻意阻挡、有记者被详细搜身的情况,也未试过领导人访港期间,记者连提问的机会都没有,这一切象征着什么呢?

  虽然立法会和监察会都在跟进事件,最终有无人需要为事件负责受罚,还要等调查结束才有结果。但事到如今,政府和警方,还欠新闻界一个公道,是新闻界敏感,或是今次安排失当,必须有一个说法。借用香港记者协会主席麦燕庭在立法会发言时的一句:「警察滥权或做错事,道歉是天经地义。」但道歉也不足以弥补信心的缺口,政府也欠对香港人一个交代,一个让香港人安心相信新闻自由、知情权五十年不变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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