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娱乐新闻的狗仔队革命

1999-06-15

  今年香港小姐选美的新闻, 出位程度,最能显示本地娱乐新闻的转向。严格来说,那些充满人身攻击、恶意挖苦文字的报道,包括对参赛少女身材的侮辱,如肋骨大过胸,在垃圾桶找女性个人用品,到各种评头品足,已超出了「新闻」的范围,也不能称之为Infotainment。

  娱乐记者主要工作地点,不再是广播道或电影会,而是艺人家居的楼下大门,或新机场出入境大堂。

  各种无日无知的偷拍、强拍与乱拍式报道,把艺人名人的个人私隐与公众形象肆意践踏,杀鸡取卵的新闻制作模式,统统都能表现了当前香港报刊的小报文化主流。

  如果,要数十年来香港中文报业变化最大的新闻品种,笔者会毫不犹疑选娱乐新闻。

  十年来,没有那个新闻品种,比诸娱乐新闻的变化,更富戏剧性与变化幅度之大。娱乐新闻由支持娱乐圈发展,是艺人小圈子文化的伸延,与本地娱乐圈中人关系友善,到今天跟艺人对着干,主流报刊记者与编辑互相敌视,关系极之恶劣,当中变化之大,简直有一百八十度。

  十年前,尖酸刻薄的评论人会说:「娱记」——是一个贬词——只晓为艺人放鳝,如今娱乐记者变成狗仔队,令艺人神憎鬼厌,冲突无数;由「自己友」(朋友),到狗仔队,是一个「革命性」的转变。

  这不仅反映了行业作业方法的小报文化取向,也反映了香港整体社会风气的逆转。

  为何会这样?

记者艺人的生态秩序

  娱乐新闻曾是「明星制度」的伸延,在八十年代及以前,香港中文报刊四大内容支柱,即港闻、娱乐、马经与副刊(一般指专栏),娱乐新闻的重要性,一直排在本地新闻之后,艺人透过娱乐新闻的包装渲染,既保持了个人星味的神秘感,也维时了适当的曝光率。娱乐记者因能与艺人发展互信关系,变之为个人资产,传媒亦因能以艺人动态消息充实版面,吸引一定数目读者的注意力,大家相得益彰,构成了一种相当稳定的生态系统。


狗仔队跟踪偷拍艺人成风。


  其实所谓爆料做法,并非新鲜事物,八十年代,正值香港电影电视文化的黄金时代,大度周刊(今天剩下《明报周刊》)曾盛极一时,亦增相标榜「大爆独家料」以作卖点,如某女明星情变、阿乜水给银行追数,但认真来说,当时它们只是玩夸张手法、语不惊人死不休而已,用今天标准而言,它们只能接近今天的本地社会新闻品味,跟娱乐名人新闻,简直不能入流。

  今天,我们看到完全不同的图画:传统和谐的生态秩序,已荡然无存。中文报纸内容的支柱,已变得模糊,本地新闻虽然依然重要,但究竟是购物优惠券,还是色情版面更加吸引,就算连读者调查,也不易找出来。

  目前,香港影视文化,正经历战后最严重的低潮,本来自夸是东方荷李活的香港,竟会落到这个田地,除了叫人唏嘘外,个中原因真是一匹布咁长,狗仔队式娱乐新闻,纵使不是元凶,也扮演了「趁佢病,要佢命」,落井下石的帮凶。

分版方法看出变化

  娱乐圈的式微,港产电影大幅减产,一线艺人导演退的退、走的走,余下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萎靡不振的残局。本来从娱乐圈衍生出来的娱乐新闻,因而失去母体的滋养,也踏上不断萎缩之路。

  今天,见诸娱乐版的,若以以前的标准,大部份都不是传统的一套。

  本来,以八十年代的标准,什么才是娱乐版的主要内容,一直有多种不同意见。

  较传统的分类,以电影类排第一、电视第二、流行音乐第三、其余才是名人名媛与外国影视动态。后来,艺人几栖搵食情况日益普遍,这种分类渐不适用,于是亦有人改以见报艺人的知名度来分版,名气要大,才能上头版。但这也欠缺灵活,名气愈大,愈不易玩花样。最后,大家终于以话题的可塑性来分版,愈具可塑性,愈可以玩出古灵精怪花样的,才可放头版。


传媒出位报导港姐新闻,超越「新闻」范围。


  这种分版的学问,看似只是编辑技术考虑,其实关系至大,反映了整个传播界思维逻辑的转变,传媒由被动变为主动,新的分版方法,突出了编采人员的创意与想像力,娱乐新闻从始脱离了为艺人宣传的传统角色,由于一贯不视娱乐新闻为正统与严肃新闻的态度,更加速了娱乐新闻的蜕变,从客观报导与重视事实信念的脱轨,自成一格,编采人员为了能不断找寻到新题材,编剧创作味只好愈来愈浓烈,哗众取宠,天马行空,最后几近道德失控。

科技进步成全狗仔队

  图片的处理,值得大家留意,因为一方面,现在的读者的阅读能力,愈来愈差,也因为它最能反映出,八十年代与九十年代两代娱乐新闻的不同之处。八十年代或以前,限于器材的关系,以前若要长距离偷拍,大多因为摄影器材,而不易获得较佳效果。如要泄秘爆料,主要还是以文字去完成,读者必须有较丰富的想像力,也得信任记者或作者的「公信力」。

  因此,以前的拍摄照片,必需要对方的同意与合作,到了今天,这已不再是什么问题,新的摄影科技,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一张走光相,胜过千言万语。反正,走光者必须自我检讨:为何好着唔着,要穿得如此性感,或坐得咁失仪?这就是今天记者的逻辑。部份记者还配备数码摄录机,可以连续拍摄,霸王硬上弓,有杀错没放过。相片质素与是否对题,已不是首要考虑,关心的只是能否成为话题。两个艺人或名人走在一起,不管什么地方、场合与活动,只要有一个定格出现暧昧行为,翌日便可以见报,便是话题。

  科技的进步,成全狗仔队,却消灭了明星魅力,让「传媒恐怖主义」,成为了二十世纪末最可怕的东西。本来跟踪式采访,并非什么新鲜东西,凡做记者,也多多少少有过跟踪被访者的经验,但过往这始终不是主流,只是附属技巧,但今天香港的年轻人,已把记者等同狗仔队,采访就是跟踪偷拍,反而视之为专业技巧,便叫人无奈。

  笔者作为「老」记者,谈到这况,总觉莫名的悲哀,但毕竟见证了一个本来充满理想与幻想的伟大行业没落。若细心去看,狗仔队其实是很有趣的工作,但在它背后的非道德意识形态,把被访对象非人化,把人彻底物化,却十分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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