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动员的新一页:香港社会性媒体动员

2011-09-15

  香港的互联网公共讨论,早于1998、1999年开始,当时的平台主要是 BBS,大家分享新闻资讯,讨论时政。至于网上讨论与现实政治和社会行动结合,始于2003年的七一游行。游行当日一份问卷调查发现,有53.5%认为互联网对动员自己参加游行是重要的,虽然比起报章、电视台、电台超过六成为低,但相较政党动员重要性(43.9%)要高,更远远超过所属团体的影响力(34.3%)。

网上论坛
  当时三大论坛包括于2000年1月创办的高登论坛、2003年1月创办的Uwants、2003年2月创立的「香港讨论区」。在2003七一游行前,主流媒体,尤其是报章和免费电视对政府立法落实《基本法》廿三条有关国家安全的做法,敢怒而不敢言,电台和互联网变成一个异见发声的平台。很多网民更以恶搞的方式,在互联网上讽刺政治人物,形成了一种网络的次文化,而这种次文化也反过来,改造主流政治,譬如说,以漫画恶搞政治人物的做法,与网络改图文化有很大关系。

  网上论坛的政治化,变成一个民粹的对抗空间,03年后规管网络的声音和压力越来越大。同时,由于种种的原因,包括商业利益和法律责任等种种考虑,这些由个人创办的网站,纷纷公司化,在过程中往往会引进新的管理言论机制,有部分网民认为当中也涉及政治的操作。

  不过,由于论坛的人数多,在舆论上的影响力颇大,但因为论坛主要是匿名互动,网友之间的合作关系不容易深化,更谈不上组织,故此,由论坛网友发动的社会行动不算很多。最近几年最有名的是2008年,因艺人私房照流出而引发的反警权过大的游行。当时警察为了追查私房照的来源,要求多个论坛交出用户资料,并在没有足够证据下拘捕了多名网友,高登为主的网友发动筹款,刊登「警字两个口」的广告,约五百名网民于2月1日于维园游行至警察总部,抗议警察滥权。

  论坛主要是资讯的集散地,议题性的动员,则要透过一个专门的网站,作为整合资讯和运动消息的平台。不过这些议题性的网站,一般在该议题动员完结后,便被弃置,很难累积运动能量,聚合成持久的组织或社群。

网台
  2003年七一后,由立法会议员中的大律师为核心的「基本法二十三条关注组」,改组为「基本法四十五条关注组」,并起建「A45 网络电台」,希望为香港的普选立法做好准备。作为香港第一个由公民社会组织的网络电台,一开始时非常成功。在2004年七一期间,它成功招募了几十个义工,为网台筹款。不过,2004年七一后,专栏作者王岸然建立了「人民广播电台」,成为泛民主派的共同网上媒体。其后,「人民台」又与萧若元于零五年开办的「香港人网」合作,成为当时最具影响力的网上电台。

  然而,在2006年底,「人民台」台长王岸然因为与主打节目《龙门阵》的主持人发生骂战,最后「人民台」于2007年5月关闭,其所累积的听众和支持者由「人网」接收。2008年「人网」与黄毓民创办的「My Radio」 合并,成为以黄毓民和梁国雄为首的政团「社会民主连线」(「社民连」)的媒体阵地。

  网台在过去几年,发挥颇大的政治影响力。不少评论认为「社民连」的支持,主要来自「人民台」和「My Radio」。事实上,因为媒体的自我审查,商业性电台的言论空间日渐萎缩,网台的评论节目成为一个抗衡的力量,亦捧起了不少政治明星,围绕着明星的是他们的政治粉丝和门生,某程度上,「人网」与「社民连」的「媒体—政治组织」连线,也成为一个年青人参与政治的渠道。然而,2010年底,因为「社民连」内部矛盾,而「人网」的大股东萧若元和论坛管理人对事件有一定取态,出现大量删帖和隔空对骂的事情,令人怀疑在这种政商连线下,媒体会否变成纯粹的政治工具。

民间记者
  2004年七一及商业电台时事节目主持人郑经翰、黄毓民先后封咪事件,除了使大量网上电台冒起外,亦催生了「香港独立媒体网」的出现。网站鼓励公民透过采访报道,关心并直接参与和介入社会议题,2005年底,网站征召民间记者采访报道了在香港举行的世贸会议及反世贸集会,成为另类的消息来源,抗衡主流报道。其后,网站的民间记者多次发动和参与一些社会行动,如2006年的「保树立人」、2007年「保卫天星皇后码头」运动、2008年「反对加强淫秽及不雅物品条例立法」、2010年「保卫菜园村」和「反高铁」运动,开拓了自发的媒体行动空间。

  有别于一般组织动员,民间记者首先会透过报道揭露、跟进或批评一些社会问题,制造议题及舆论,再透过社交媒体(social media)网络动员,以行动作回应。

社交媒体
  社交媒体(social media)泛指一些由用户生产内容和互动性非常强的媒体,它的涵盖面可以很广,包括论坛、网志、协作出版平台、社会网络网站、多媒体资讯分享网站、podcast、网上互动游戏等等,而每三到五年就出现新的主导性沟通模式。在香港论坛自1997年至1999年是 BBS、2000年到2004年是论坛、2004年到2008年是网志、协作出版平台(包括文字与声音)、多媒体资讯分享网站,2009年到现在,最主导的沟通是社交网络网站,包括面书(facebook)和微网志(推特(twitter)和新浪微博。

  从香港互联网动员的歴史及社交媒体发展的歴史可见,网志的出现和 Xanga 的兴起,并没有即时带来新的社会动员。九七后,政治和社会动员,大多发生在论坛和公共性较强的协作出版平台上,网志的力量,主要在于媒体之间及舆论上的唱和。

  2006年,视频网站 YouTube 开始流行,第一个令公众关注的事件是非政治性的「巴士阿叔」的偷拍短片。及至2007年,网志作者林忌恶搞香港政府的宣传片,制作「福街始终有理」,累积数百万击点,把恶搞的文化从高登改图变成反宣传的视频制作。

  至于面书,则在2007年登陆香港,其后的用户人数不断增加,到2010年中,在香港已有305万的登记用户,可见网站的影响力。不过,直到2009年,才有比较大模规利用面书来组织社运动员,譬如说2009年2月的「反宗教右翼霸权游行」就是透过面书的组群和活动功能组织起来。然而,除少数例子外,大部分在面书上的动员,都是表态式的参与。

  虽然很多网民都会使用多媒体的分享工具,是否能利用这些社交媒体工具推动政治运动,很视乎在地的政治脉络和运动者的介入,而媒体工具与政治的互动,又产生新的政治文化。

表态式的动员
  面书上最成功和具政治性的表态式参与,可说是「我相信可以召集100,000个厌恶民建联的人」的群组。该群组于2008年9月8日成立,成立一周年后,人数达31,600人,到2010年1月20日,有超过50,000人加入该群组。然而,到2月4日,当该群组累积到84,000多人时,突然被面书管理员移除。当天下午三点,管理员开设新的群组,并成功在28日内(3月2日)征召到100,000个组员。

  然而,即使在网上有很多声音表示支持和附和,若没有实际的议题倡议和组织工作,很难使网民走出现实世界给予支持,运动难以持续。「厌恶民建联」群组的其中一名主持人就指出,群组曾经希望另外搞一个选举监察的网站,但由于缺乏组织经验和合作的基础,计划没法付诸实践。他慨叹说,实际组织会涉及问责及权力,有些人怕承担组织责任,有人则不信任核心成员,网上动员往往只能够在很短期内吸引关注,却很难转化为持久的运动。

组织与网络动员
  由2009年至2010年的「保卫菜园村」和「反高铁、停拨款」运动,则结合了舆论、组织和社交媒体的力量,造就连续几次万人围堵立法会的场面。

  反对力量的集结与一个流通的资讯网及讨论平台有很大关系,而「香港独立媒体网」早期的议题倡议、网志的唱和、面书群组的动员,使组织之间能互相配合,个体的参与者亦可以机动地聚集起来。参与反高铁活动的大小团体和网络超过30个,而运动的核心是「菜园村关注组」,它们在面书的群组成员只有两千多。有关反高铁的资讯汇集点主要为「独媒」,网站的资讯透过论坛和面书往外散。至于后期「反高铁、停拨款、围堵立法会」的动员,则透过一个联盟性的面书群组统筹,该群组有十几名管理员,最高峰时有六万人参加。由该组群号召的活动包括:2009年12月18日的「叫停高铁、叫停拨款、一二一八千人包围立法会」,2010年1月8日「反高铁、停拨款,一月八全民迫爆立法会」、1月15日和16日连续两天的「1.15万人决战立法会」。

  立法会通过拨款后,联盟团体与网络回到各自的岗位,菜园村的抗争由「不迁不拆」改为「搬村与参与式规划」,关注发展公义和绿色生活的朋友继续监察新界土地的发展,关注旧区重建的回到居民组织,而关注政制发展的,则在组织起来反对政府提出的政改方案。

网络共识下的快闪动员
  2010年4月,香港特区政府发表《二零一二年行政长官及立法会产生办法建议方案》,5月29日,曾荫权提出以「起锚」作为宣传政改方案的口号,并率领政府团队亲自落区宣传。高登论坛的改图小组随即把「起锚」二字改为「超错」,网上活跃的社群分别制作出多部对抗政府宣传的恶搞宣传片,「反宣传」成为了大家的「共识」。

  由于特区班子到社区宣传的行程保密,但又希望主流媒体能广为报道,政府新闻处只会在到社区前两、三个小时通知记者。这种做法,使网上大规模的动员变得不可能,只能透过「共识」和「自发」式「小组游击」的方法进行追击。

  追击者有一些松散的网络,包括参与五区公投的「大专2012」、泛民政党里的激进青年、地区团体和网民。他们当中从主流媒体收到曾荫权落区的行程后,就互相以手机短讯通知,呼朋引伴的到场追击,而泛民区议员办事处、学生青年和地区团体,就提供「大声公」等追击工具。

  这一连串追击的「共识」,主要透过由「反高铁」和「五区公投」等运动而形成的面书社运社交讯息网。这个社运消息网络,由几次动员的核心小组外延开去,大概连结了近千具有行动力的社运活跃分子,他们很多时候都会就着自由关注的议题,各自各活动,但在一些大议题,则会聚合,发挥更强的协同效应。

  以上提到的动员事件和例子,都与近年「八十后青年」运动相关。新一代的青年运动,动力当然来自新自由主义下菁英和统治集团进一步整合垄断市场与各种资源的社会结构,政商官贾勾结下的金融地产霸权,进一步边缘化在利益网以外的社群,而年青的一代,利用本土文化价值与抽象的经济资本抗衡。

  另一方面,这一代的媒体文化、沟通模式、认知世界,与互联网科技发展紧密扣连。本地政治与科技文化的互动,产生了崭新的抗争政治和行动。


(本文内容部份节录自叶荫聪编《草根起义》(2011)。香港:上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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