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记者学人访问团到重庆交流学习。
解放碑一带名店林立,高级酒店鳞次栉比,你以为这个最年青的直辖市的人,会和其他大都市的人一个面孔吗?走在重庆街头,不难看见肩上扛着扁担、挑着货物行当的人,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在名贵的进口房车旁,步履矫健地穿街过巷,纵横山城。这是巴渝地区,尤其是重庆的特色。历史的巨轮转动不停,他们肩上的重担却从没放下,可是他们都心安理得,走得愉快。
这就是国情吗?
充满中国特色的迷思
内地近年实行传媒市场化(党报要上报摊),大部份新闻机构均需自负盈亏,没有或只有很少的行政拨款,自主程度好像增加了,带来了一番新气象。可是,正如不少学者指出,改招牌不等于换店铺,传媒并未因商业化而独立于党和政府,不能因为中国媒体在表面上越来越像西方媒体,便认为传媒基本上(谁也明白在重大敏感议题如「六四」、法轮功、台湾等之上,传媒是不可能越雷池半步的)已享有很大自由度。
「你们怎么看『阿娇事件』?」发问的是一位西南政法大学的新闻系研究生。问者无心,这可不是一个针对或批判香港的问题,却是内地不少知识份子所共有的、充满中国特色的迷思。
中国传媒,经过逐步的企业化(在二零零三年正式全面企业化),所面对的困局,与世界其他已发展地区的传媒所面对的,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新闻低俗化、琐碎化、表面化,重猎奇刺激报导,市场力量左右编辑取向,互联网及新媒体的冲击......
然而,这些媒体都市化、市场化的困难背后,又是否潜藏着(或浮现着?)更核心、更具中国特色、更反映国情的问题?
你了解国情吗?
由香港新闻工作者组织的「香港记者学人访问团」在二零零六年十二月中到了重庆访问,主题是传媒与法制,与当地的司法机关及学者交流。由于近二十位团员均曾或正在文字或电子传媒工作,因此不论在正式的讲课、探访(法院、检察院),抑或非正式的饭局、交流中,各人皆发挥了新闻工作者的触觉和反应,不断对内地法制与传媒的关系提出尖锐的疑问及深刻的探索,以下事件,便可反映其中的火花。
在其中一节讲座上,主讲的教授举了一个例子:二零零六年国庆日,重庆发生了数十车连环相撞的意外,由于适逢总理温家宝到访,所有媒体一律禁止报导该车祸;十月三日,媒体获准发放统一的「意外通告」;十月十六日解禁,媒体可以全面报导。(按:这做法与人大正在审议的《突发事件应对法》草案的要求一致)
一众喝西方新闻自由思想的奶长大的香港传媒中人,对这样的做法当然不以为然,其中一位团员更立即拍案而起,走到讲台拿下教授的笔杆,述说自己的亲身经验,阐释实时真确报导的新闻神圣。
激辩连场,煞是好看,未知旁听的内地研究生平日上课,是否会出现如此精彩的场面。不过,从他们在休息时间与团员私下讨论时提出的问题,却可看到他们眼中的国情─「你们怎么看『阿娇事件』?」。
和谐社会、和平崛起、经济发展是内地近年的主调,甚至成了知识份子以至学者的范式(paradigm),是谓一切研究的最高原则。因此,对他们来说,内地「控负」(控制负面新闻的发报,例如限定负面报导不可超过报章版面的15%)是必须的,是为了广大人民的福祉,套用教授在团员下台后的一席话来总结:「你了解国情吗?你知道农民有多苦吗?这些都不知道,你就没有资格去批评!13.8亿人要吃饭呀!」
说得够简单明白了吧?
内地传媒戴着脚镣跳舞
习惯高高在上、自我感觉良好的香港人,你以为他们对国际社会的情况不了解吗?你以为他们都是不出门不知天下事的土包子吗?你以为他们对共产党的一切都会全盘接纳吗?你以为他们不认同新闻自由的需要吗?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内地传媒的缺失吗?
才不!内地的知识份子,对国外情况的了解不见得就比我们少,他们不少都曾经放洋留学或交流,他们也深明新闻自由的好处和可贵,他们也清楚自身与国家的不足,他们都会拥抱新闻自由、私下会批判「六四」(甚至教授在讲座中也间接表达了对中共在「六四」的做法的不满)、会指出要让传媒发挥政府监察者的角色。
然而,他们更相信的,是13.8亿人要吃饭。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写论文、发表意见,仍然是从传统马克思主义(traditional Marxist)新闻观出发,认为大众传媒是国家机器的重要组成部份,理应接受党和国家的监督。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问「你们怎么看『阿娇事件』?」,因为他们的后续问题正是:你们不怕出乱子吗?太自由了也不好吧?
和平崛起、和谐发展是如此根深蒂固,他们甚至已不会质疑,给予了更多的自由,是否就定必会破坏了和谐的根本,是否就不能带来正面的好处。在许多的学者、官员、知识份子,尤其经历过文革的一辈的眼中,中国实在太需要平静和谐一点了(用邓小平的话,是「韬光养晦」,这样或那样的管制,全都是必须的,即使它们不是最理想的做法─但,自由可不是绝对的。
教授在讲座开始前便开宗明义说:「我可能有不敢说的真话,但我尽量不说假话。」他们是将会走进建制的人,他们的决定将会是政策,而他们却是坚实地相信要箝制新闻自由的人。
任建制外的人如何舍身取义(如相继给整顿的《南方周末》及《冰点》),要是建制内或有影响力的人的文化思潮及范式不转移,没有人会多打一点「擦边球」开疆拓土,内地传媒,终究仍是要戴着脚镣跳舞。
当然,最令人无奈的,是他们清楚知道脚镣的存在,甚至也不太喜欢,却打从心底的认为其存在是必要的 ─至少在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明白国情,不等同要全盘认同及拥抱。除了经济发展,「软实力」(soft power)的建立也重要,这是可持续发展的基调。
这只是偏颇的观察与意见,也险险犯了一竹篙打一船人之病,在}士眼中,或许已犯下滥用新闻自由之罪。
当然,我宁愿我说的都是夸张失实之词 ─ 那样的中国,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