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业挨轰由来已久

2006-11-14
 
  《明报》社长丹斯里张晓卿,在第三十九届世界中文报业协会年会致开幕辞时,黾勉报人应自我期许,回归到「公共知识份子」的传统,下笔之间,要有强烈的历史和文化使命感。这是一篇掷地有声的演说,观点令人动容。春秋之笔向来是报人的大纛。可惜,这样一个正确而清晰的「行业意理」,却打从报业发皇之始,自始至终都是理想归理想,现实是现实。

将新闻学纳入正轨
  溯自一七零四年四月,第一张符合近代报刊形式的报纸─《波士顿新闻信》(Boston News Letter),在美洲新大陆创刊后,竞争开始激烈,报社原有人手已不敷使用。于是,有些报刊得请些专事包打听的「行街」(legman)来帮忙。行街善于「挖」新闻,但不一定长于写作。为了有新闻卖点,报社便增加「写手」│先由行街报料,再由写手「作文」润饰。写手为了增强「新闻」力道,将新闻加盐加醋,在所难免,尤其是一八三三年一分钱报(penny paper)出现之后,读者要看的是「新闻故事」,写手就更毫无顾虑地走色彩新闻路线。
  所以,报章在美洲创轫之初,「报章体」(journalese)一开始便被讥讽为「急就章」(literature in a hurry),是一种粗疏的「作品」;而业界钜子普立兹(J.Pulitzer)《世界报》(The World),与赫斯特(W.R.Hearst)《纽约新闻报》(The New York Journal)在十九世纪后期之争 ─ 争销路、争广告,至今尚留下黄色新闻(yellow journalism)与煽色腥主义(sensationalism)两词,用来指骂报刊之耸动失实和夸大。
  其实,新闻业界也早就洞悉,报刊原有着载舟覆舟之争议性,「黑白郎君」般本质,故有识之士,很早就在意于将新闻(学)、报刊营运理念,透过传媒教育而纳入正轨。所以早在一八七三年时,美国康乃尔大学即已开设新闻学讲座,目的正是提倡正派办报常规。故此,德高望重的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创院院长威廉斯(W. Williams),甫创新闻学院,即着手制订〈记者守则〉(The Journalist掇 Creed),其中第一条即阐明他对业界的期望:「我相信新闻业是专业」(Journalism as profession)。

中国新闻学起源
  就我国情形而论,首开文人设报论政之王韬,一八七四年一月创办《循环日报》时,即全力鼓吹报章务必「其立论一秉公正,其居心务期诚正」,「始终持之以慎」,毋「采访失实、记载多夸」之报业规范。但当时一些老(菸)枪访员(记者)的行径,仍令人齿冷─「穿绫绸缎纱罗,居然浊世翩翩佳公子,白嫖窑子,白玩女戏子,做青红帮头的乾儿子,谁给他钱,就是他的老子。」即在民初被誉为足当记者而无愧的邵飘萍,也曾毁誉参半,有时人说他「谦恭而不流于谄媚,庄严而不流于傲慢」;但也有人说他「抽大烟、敲竹杠」。也许正因如此浮游于专业道德理念之中,故而,在他所着的《实际应用新闻学》里,即刻意力斥「有闻必录」、「趣味至上」的借口,认为秽亵奸淫与残忍之情景,皆不应详加报导。他因而早早就警告说,新闻价值降低原因,皆在于新闻不确实、含有广告意味、只图揭发人之隐私,以及作有害社会风俗之渲染描写。
  我国新闻(学)教育,起源不晚。一九二零年,上海圣约翰大学普通文科内,即有报学系。不过,正规学院式之新闻教育,则始自一九三五年之国民党中央政治学校新闻系,创系者是有我国「新闻教育之父」尊称的马星野。他奉蒋介石之命,赴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游学,毕业后将密苏里那一套「搬回」中国南京母校,开设首个正规新闻学系,将中国新闻学系现代化及培养业界专才。所以正规的中国新闻教育,一开始就是「美式装备」,而马星野生前念兹在兹的仍是专业道德。
  一九四二年,他受其时中国新闻学会之托,起草〈中国新闻记者信条〉十二条,倡言新闻事业为终身之职业,认为传播工作者,品格道德重于一切,故更在第八条中力言「凡良心未安,誓不下笔」。他认为「社会的集体监督,民众的集体制裁,是可以提高传播事业的素质」。

如何提高业界素质
  可惜,业界前辈看出了新闻业的病,也开出了「药方」,但是却没有卖药的药房。就以报业来说,新闻内容的处理,最高的理想是自律 ─ 不是指政情上所谓的自我缩手,而是,对诲淫诲盗的黄黑内容,「凡良心未安,誓不下笔」。可是,在通俗量报排山倒海之势下,连知识份子也公然在大庭广众中,瞪大眼地去看「三版裸体女郎」(page 3 girl),而没有丁点不好意思的时候,要狂打着「新闻自由」、「知情权」、「为读者服务」和「趣味娱乐」等借口,以掩饰和合理化自己的所作所为的业界自律,真是椽木求鱼!
  退一步来说,他律 ─ 透过社会、专业团体、组织,诸如报业评议会、读者协会之类,订出并执行专业道德规范,也许有点效果;可惜,类似这类组织,过了一段时日,热情一过,人事、理念更替,声音便会日趋沉寂,终而名存实亡。其实,就理论上来说,最有效的,还是拒买、拒看、拒写和拒登广告这一招。然而,媒介经济既是一个量贩双元市场(dual market),读者很难排斥那黄黑白、亦正亦邪一式俱全
的量贩式报刊内容,媒介很难不引用检他人便宜的资讯(如据某周刊说......),而在银弹攻势之下,天下英雄也难免不甘为笔匠;而广告主又怎能拒绝报刊把潜在的顾客(读者),量贩给他的呢!
  最后一招,就真的只余法律一途了。但是,诉讼旷日弥久。与有财有势、有时间、有人手和有律师团的报刊打官司?谁玩得起?最后,即使玩赢了,你已经被它「玩」个半死。「报刊公害」、「新闻暴力」、不良广告、虚假广告、置入性行销(product placement)、新闻广告化、广告新闻化等等诸词,以及为攀上媒介而设计的假事件,骂归骂,但又奈「报阀」何!
  新闻这一行业挨轰(journalism under fire)由来已久,著名的美国女作家马尔康(Janet Malcolm),早在一九八九年三月中旬,即一连数期,在《纽约客》(The New Yorker)上,撰文痛骂了记者这一行:「干记者这一行的,......,根本是不仁不义的勾当。他胸有成竹地,抓住人家的虚荣、无知与孤寂的心理,取得了别人的信任之后,再毫无愧疚地把人家出卖了。......记者对于自己出卖别人的行为,有各种各样的辩解:愈是大谈言论自由与『大众知情权』者,愈是才华贫瘠,乏善可陈;......最后厌倦了当事人自吹自擂式的故事,就以自己编的故事取而代之。」
  令新闻业界雪上加霜的是,政府机构死抱说是机密和泄密的解释权不放,同业关系,又是「敌乎?友乎?」。报刊老板则以市场导向新闻学和市场压力新闻学的大帽子,去要求员工识时务者为俊杰。上下交征利之下,员工们实实在在成了神仙、老虎、狗「三位一体」的达人。
  新闻业的生态环境,其实一开始即是一大染缸,所以,美国新闻学教授巴霸(B.Barber)乾脆说,新闻业只能算是「在专业边缘露秀」(Emerging on Marginal Professions),实在一语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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