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经角度下的香港传媒

1997-03-15

  回归临近,相信每隔几天,就可在报章找到有关自由的新闻,香港人似乎觉得「政治」因素对社会的干预已司空见惯,或许认为是必然的「事实」。

「政治」加「经济」分析的重要

  然而,在西方,同是资本主义社会「政治」因素干预新闻自由比较少为大众关注,法律已保障新闻自由,美国的「第一修宪」(First Amendment)就是其中一个例子,政府不可妄以行政手段干预新闻传播和意见表达。大众所关注的反而是「经济」因素对新闻内容的影响,主要是商界或企业对传媒的操纵,在商家的角度,传媒是摇钱树,赚钱就要争取广告客户、吸引最大的读者群,而由于富少贫多,传媒通常走通俗路线,媒介产品的质素因此不断下降。加上业家的雄厚资金,大型传媒集团慢慢吞噬小报和小型电台,造成垄断和媒介集团高度集中的局面。因此,美国有些地方政府设有「反信任法」(Anti-Trust Law),防止过分垄断的情况,以保障消费者的利益,像香港从前的卡特尔(cartel)报业模式,在西方甚为少见。相反,在香港,分析「经济」因素对新闻自由的影响却多为忽略。

  虽然香港被「华尔街日报」连续三年选为全球经济最自由的城市,港英政府一直实施自由贸易及积极不干预的政策,但香港又存在九七政治问题。因此从政经角度——即「政治」和「经济」这两个因素的互动——分析过渡期香港的新闻自由,比单从「政治」或「经济」角度分析比较适合。

什么是「自我审查」?

  在后过渡期内,新闻媒介的「自我审查」是香港大众和新闻工作者的重大忧虑,所谓「自我审查」,或与这个词汇意思相近的「政治审查」和「新闻审查」等,都泛指政府用「政治」手段有形地或无形地干预新弭的运作过程,影响新闻自由。

  根据最近一项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学系的调查,有一半的新闻从业员认为「批评大陆时有顾忌」,另外,港督彭定康也多次在公开场合表示对新闻工作者的「自我审查」忧虑,但中方多次表明香港仍享有高度的自由权,否认没有自我审查的情况。究竟那个版本是对的呢?

  前明报社长查良镛的看法或许能给我们一点启示,他在一本有关于香港政治过渡的文集写道,「自我审查」(self-censorship)并不等同「自我约束」(self-restraint),香港新闻工作者的可能实是后者,目的是为了「适应」大陆,与一个不同体系的国家衔接,这未必是跟大陆干预香港的新闻自由有关。虽然笔者不完全赞同,但他的看法确有其道理,若「审查」的意思是媒介站在统治者的立场对报导作出删减,「约束」只是媒介站在自己的立场对新闻「内容」作出更改和调节,其原因不一定是政治因素以及与统治者的「控制」(control)有关,笔者认为极可能包括经济考虑。


新闻自由能否跨越九七,是许多香港市民共同关心的事情。

报刊「转軑」的经济因素

  不少报刊被认为「转軑」或「亲中」,以往也有不少的报章内容分析提出证据支持媒介逐渐左倾。外界均认为「转軑」全是政治压力的结果,但究其原因,传媒「转軑」不只是要减轻政治压力,以求生存,转换立场的背后可能有助开辟新读者群。媒介是商业机构,受市场的制肘,无论政治取向如何,如果销量不济,没有读者接受,纵然有党派支持或财团作后盾,亦会倒闭关门。

  首先,香港的读者正在转变,越来越多大陆新移民来港,他们的思想和意识形态跟香港人争取民主、人权的看法未必相同,所以传媒转换立场,以中国角度分析形势,似乎更符合新读者的意识形态,与大陆的压力并没有直接关系。就算是左派报章,以「大公报」为例,有四成的销路都是内销大陆,广告对象都是内地市场,它不能不照顾内地读者,以国内的意识形态报导新闻和评论。

  再者,香港人常被认为政治冷感,政治往往是报刊的毒药,因此一些销量高的报纸都是采取综合性的题材,以吸引更多读者。尤其在后过渡期,与香港同是共济的香港居民,面对每天大陆对民主派,人权法的炮轰,定都望议和为贵,减少争端,因此报刊为迎合读者口味而改变立场也可以理解。

「转軑」的负面影响

  但是「转軑」不是「万灵药」,有时不单不能增加读者,反而有反效果,例如「信报」的深刻尖锐的评论文章正是其卖点所在。如果将其批评删减剔除,反而未必是有效的经济策略。况且媒介不单是一种商品,它是有其社会责任,任何新闻从业员,都不得不承认新闻行业有其专业操守。如果大众媒介变成为政府的喉舌,不但受舆论压力,也会赶走部份不满的读者。

  既然「转軑」不一定增加读者,某些报刊唯有策略上进行「适应」。香港报业以往是文人办报或家族办报,创刊的目的可能是抒发政治理想,所以难免在报章新闻内容上表达自己的立场。但我们可留意到,现在报刊尽量把「意见」与「新闻」分家,社论上又尽量保持中立,多分析时弊而不作定论,但另辟评论版,容纳不同政见人士的声音,既可名义上尽了传媒责任、抒表各方意见,也可避免负上责任,内容上避免触礁和得罪中方。


九五年香港报章市场曾掀起一场激烈的减价战。

市场可开辟政治空间

  九五年「苹果日报」的出现才让「无形之手」(invisible hand)重新掌管本港的报章市场,减价战又打击报刊业的经济,各报章不得不增强内容或更改版面来吸引读者,而且,报章须要再次定位,发掘市场空隙以求生存,但这些经济因素的互动亦同时对「政治」市场造成冲激。  无疑在后过渡期内,报章越来越小心处理新闻,在二月二十日官方正式证实邓小平入院急救无效之前,本港报章大都小心去处理,以用官方言论作为标题,否认邓小平的死讯,只有个别传媒敢直接以「邓小平病危」作为标题。

  商业报章为求鹤立鸡群,争取更多市场的肯定,间中也冒险报导一些未证实的重要消息,最明显就是邓小平的死讯在去年已不知传了多少遍。市场不单可以影响独立报刊的内容,甚至可以影响左派报的导向。就算是「大公报」和「文汇报」虽同为左派报纸,但竞争同时存在,因此口径却不一致,九五年,在新华社未公布之前,「大公报」与其他香港报纸率先以头条报导中共元老陈云之死。又例如本港四张亲中报章亦要找自己市场的空隙,以争取某一类型的读者,如「香港商报」去年九月重新定位为一份经济性的报纸,以求突出它在左派报纸的形象。

  另一例子是去年钧鱼台的报导,虽然中国政府低调处理,但据统计所得,在去年九月,出现在两份左派报章有关钧鱼台的新闻比其他独立报章更多,这些与中央不太相符的政策,与本地的市场有直接关系。如果某左派报章长期舍弃有新闻性的消息而不为读者接纳,销量锐减,相信中央也不会支持一份没有影响力的报纸。


本港四份亲中报章,亦需寻找市场空隙,以争取读者。

新闻自由越见收窄

  一些东欧的政治过渡研究发觉政治过渡的初期,媒介往往会百花齐放,但步入政治稳定的阶段,传媒的声音就越来越少。回顾八十年代初期,香港前途问题还未落实,基本法方案还未有共识,传媒包罗各方意见,但在后过渡期的最后阶段,大局已定,行政长官已立,媒介是否同样走进整合阶段?

  从政经角度分析,中央政府希望媒介的反对声音小,共识多,以求稳定过渡;媒介作为商业产品,也希望少谈政治,多走群众路线,以适应市场导向,结果,香港传媒内容越来越非政治化,这也符合政府稳定过渡的意向,新闻自由的空间因此有可能越见收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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