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意文化=创意技术、创意工程?

1999-09-15

  市面上正犯着创意的流行性感冒。有人把创意化为「生鬼」、「怪趣」、「挑皮」、「新奇」的同义词,搞笑和好玩是必然的效果,又或以创意为「严肃」、「认真」、 「意义」的绝对相反词,再推下去,创意留下的是一股纳闷所驱动的甘于浅薄,或以生慧眼出发的求生技俩。

  总之,潮流兴创意。要定义创意,总不如看看谈创意者的语意般大开眼界。像以下的对话,在去年和今年的城大创意媒体学院新生面试中就十分常见:

  「为何报读我们的课程?」

  「因为我想学些有创意的东西。」

  「那是什么意思?」

  「我讨厌正规的学科,沉闷极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有好些版本,例如:「我已念了四年的理科(或商科),很想换一换口味。」;

  「我有很多想法,好想表达出来。」

  经常甚至最多出现的答案是:「……」哑口无言。

  这些答案除了流露着满腹的苦闷外,还有一种要发声的渴求,也是不少年青人把创意想像为解脱任何束缚的全然自由的因由罢?至于所谓创意媒体所制造出来的是否就一定有创意?这就算另一番文章了。

创意流行性感冒

  创意感冒愈传愈广,当然还多得公众和普及传媒的加把力。暑假期间,黄沾及高志森以桥王的形象为招徕,大搞创意训练班。你随便到一间书店去逛逛,心理学的架上近一半的书教你如何运用创意思考去实现个人成功的梦,或在商业的营运上出奇制胜。不少这类的参考书更以manual的形式出现,教你三百六十五日每日一招,把创意化为有系统的个人生活操练,用福柯(Michel Foucault)的说法,是提倡一个模塑自我的技术(techniques of the self);「改善」或调节人格及生活秩序,便由所谓潮流席卷无可抵挡的被动式安排,变为甘心乐意的自我操练。也有不少以创意为problem-solving而服役的书种,创意遂成为随手挪来的商品,可作即食的妙计锦囊。

  创意本来是一种态度、一种眼界、一种视野、是生活的方向,本该是所有人在成长与教育的过程中逐渐掌握、逐步开拓的质素。至今,创意已成为系统训练的目标,甚至成为治疗性的特种计划。

新加坡的创意故事

  潮流兴创意。一旦成了潮流,就难保其原创性了。究竟人人都醒觉到创意的重要性,追求创意有什么不好,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我需要的决不是创意文化生产与复制,或当创意文化被大规模的建造,成为基建工程的话,我们就要小心。创意文化最吊诡的情况,莫如由国民政府策动的从上而下的文化工程。

  就拿新加坡来作个例子罢。新加坡以迈向创意国家为廿一世纪的目标,近数年来拨用于发展(狭义)文化活动的公帑十分阔绰。套用我个一新加坡从事文化研究的学者的话,他们的政府向来就如上帝。政府说「要有房屋,便有了房屋」(Let there be housing, and there'll be housing),「要有树木,树木便长出来」,而此刻政府说:要有创意,创意便在形形式式的公营私营机构现身。

  对这样的效率,我想提出两点观察:一来是创意被等同(或限制)为狭义的艺术创作,即如果要发展创意,就必须让多些拍录像、绘画、搞音乐等等的艺术专业人士有在公共空间展现的机会。其二,就是把创意化为工具理性(instrumental reason),把所谓创意文化的建造,透过文化政策的落实化为管治的技术(technology of government)。

  以新加坡的例子来谈,当文化成为一种program,成为有效政府的议程之一的时候,创意就成为一种集体的意识形态,随之而来的,就是上述的自我模塑的技术,自我调节以呼应政府对标准公民的招唤的出现。创意原来所指向的个人空间就在不知不觉中被销毁了。因为一切都是为了「新加坡故事」的下一个章节和情节铺路,一切都是为了新加坡能继续其亚洲领导者的梦。不信?看看那座正在兴建中、自称为未来亚洲文明的中心的Asian Civilization Museum的宏伟外观罢,感受一下创意成基建、成为管治工具的威力。而香港呢?读者可自下断判。

提倡表达抒发风气

  说到底,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一个从事文化研究的学者,我感到写这篇文章的虚弱,甚至乎不知道作出上述的批评后,其实又可以改变什么。或许可以提出两点作结:

  创意是一种眼界与视野。

  (一) 文化研究近十年的方向提醒我们,单单分析大众传媒信讯的不足。这陋文所引用的理论框架已超乎了信讯的解析、意识形态的批判,而想指出理想公民的典范与公民政治之间的关系,其实有效地开创出检视流行观念的路向,在这况我只作了很皮毛的讨论。

  (二) 如果学生的家长对学生的要求是:你学了这科有何出路?实用吗?我们可以如何辅助学生去超越这最贴身的压力?创意的精髓在于能在各种限制之中海阔天空,以无惧的心灵跃动所达至的境界;创意在于能灵活的摄取不同的视点,探索新的领域;创意由自我认识、自我醒觉、思念感情的表达为起步……(这些可以另文再谈)。

  再谈改善教育制度恐怕已成陈腔滥调,因为教育家长、教育教育者似乎更重要。但至少在整个香港城市的构造、面貌上或许有一点可以作为新起步,就是维护、以至拓展群体结集和发表的空间,在空间的设计和运用上提倡表达和抒发的风气,也就是创意的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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